2010年,有一部紀錄片叫《女子宿舍》,由記者戚小光在當地一個每天住宿費只有2元的女子公寓里拍攝完成,但這部花了5年時間製作的紀錄片卻至今在導演的電腦里。
網站上,有1648人打出了9.5分的高分,這是對電影的一種期待。雖然找不到正片,但“女子宿舍”、“1天2元”這些關鍵詞仍容易引起大眾的興趣,讓人遐想聯翩。
然而現實往往是殘酷的,隱藏在勞務市場附近巷子里的這個房間面積不足10平方米的女子公寓,是我們想象不到的另一個世界。
一、
戚小光導演原是《冰點周刊》的記者,2005年的時候,他來到吉林市的勞務市場,這裡的巷子中隱藏着大大小小20多家小公寓。
而其中經營時間最長、收費最便宜的,就是孫二娘開的“2元女子宿舍”,只要你是女性,支付2元,就可以在這裡住上一晚。
女子宿舍位於東市商圈1棟7層居民樓的2樓,說是“女子宿舍”,其實住的都是些四五十歲的中年婦女,其中大部分來自農村。
她們多是被親人拋棄的,既無依無靠又年老色衰,沒有特殊技能,也得不到社會保障,只能憑藉僅剩的一點力氣,留在城裡打工,才能維持生計。
女子宿舍里每個房間面積都不大,卻要擠進20多個女人。
房間里是一個挨着一個的高低床,比較年輕有力的,還能爬上爬下地睡在比較乾淨的上鋪;而年老的就只能睡下鋪。
這些床鋪由於年久失修,都是高低不平的,需要在床腳下面墊上東西才能維持平整。
床鋪上面鋪着打着補丁的、髒兮兮的床單,由於住宿的女人進出頻繁,前一個人剛離店,便有新的人住進來,床單往往來不及換洗,便會越來越髒了。
女子宿舍的房東名叫孫世清,住宿的女人們都叫她孫二娘,她就跟小說中的孫二娘一樣,既潑辣,又精明能幹。
孫二娘30多歲的時候跟丈夫離了婚,帶著兒子獨立生活,剛開始在勞務市場擺煙攤,一擺就是6年之久。
後來,孫二娘看到很多在附近打工的女人都為找不到住處發愁,就想到在這裡開一家專門接收女人住宿的女子宿舍。
開業的第一晚只住進了2個,但由於收費低,這裡很快就紅火起來,不到半個月的功夫就住滿了,客滿的時候,甚至有人用箱子擱起床板來睡。
由於是小本經營,孫二娘沒敢僱人,女子宿舍每天的清潔衛生都由她自己來做。
在住宿的那些姐妹的眼裡,孫二娘就是個“掉進錢眼裡”的摳門女人,為了節省電費,她會要求宿舍在8點半前就要熄燈,手機充電要收5角,用洗衣機洗衣服要收2元。
孫二娘還有一手“絕活”,就是經常到外面撿一些別人扔掉的舊衣服、舊鞋子,拿回來弄乾凈了,存進自己的小屋子裡。
等到收集滿了,她就開一個“展銷會”,把這些存貨幾塊錢的賣給住客們。
除了這些之外,孫二娘是個熱心腸的人,住宿的姐妹中有生了病需要錢醫治的,她都會主動掏錢,只希望大家都平平安安。
孫二娘還會幫大夥找工作,有時帶着幾個姐妹在城裡發小廣告,一天下來每人能賺到65元。
而收入最高的一次,是孫二娘帶着大家到一個水泥廠里去種樹,種一天能領到95元,讓姐妹們樂開了花。孫
二娘就是這樣可愛的一個人,她摳門、眼裡似乎只有錢,但她盡心儘力地幫助和照顧着每一個人,從心底希望每個姐妹都能找到出路,過上更好的生活。
二、
住客中力氣最大的,是一個叫張艷秒的女人,和她17歲的女兒王芳一起,已經在這裡住了14年之久。
張艷秒的丈夫去世時,女兒王芳才2個月大,而她們母女住的草房、耕種的土地,很快就被親戚佔去了。走投無路之下,倔強的張艷秒帶着女兒來到城裡打工。
張艷秒身材比較粗大,看起來很有力氣,在勞務市場一直都比較搶手,干過各種臟活累活。
王芳一直跟着母親,7歲時在鄉下讀過小學,但只讀到二年級就輟學了,如今17歲的她出落得亭亭玉立,卻開始對女子宿舍的生活產生排斥,不想回到這裡了。
王芳認為這裡的人眼裡只有錢,太庸俗了,所以她在附近的餐廳里找了工作,吃住都在餐廳里,一心想離開這個女子宿舍。
不過,王芳喜歡泡網吧,覺得只有在網絡的世界才能找回自我,每當山窮水盡時,她又不得不回到這裡,和母親一起吃飯。
62歲的方淑珍,48歲時就被吃喝嫖賭的丈夫趕出家門。
她在這裡住了8年,如今已是老眼昏花,只能幹一些臟活累活,比如到醫院裡去伺候住院的老人,每天照顧20個老人,一個月下來能賺1000塊錢。
方淑珍有兩個兒子,但並不能替她分擔生活的困難,反而經常找她要錢。
大兒子生活很困難;二兒子有結核病,兒媳婦又有皮膚癌,還欠着10萬塊錢的債。
方淑珍雖然自己的生活都很難過,還是要省吃儉用,把積攢下來的一點錢拿去接濟兩個兒子。
為了盡量省錢,方淑珍經常每天只吃一個花捲,配一點鹹菜或豆腐腦就對付過去,也不敢吃肉。
有人勸她再找個老伴,方淑珍卻因為丈夫的不忠,對所有的男人都失去信心了。她總想着等老到不行的時候,就自殺算了,不給兩個兒子添麻煩。
和方淑珍關係最好的,是和她同樣命苦的王淑芹。
她在17歲那年就嫁人了,婚後生了兩個兒子,由於經常受到丈夫的家暴,34歲就離婚了。
36歲時王淑芹嫁給了通化的一個男人,又生了一個兒子,但這個男人又因自己身體不好,提出了離婚。
王淑芹讓小兒子隨她姓,叫王海峰,靠在鄉下種地把兒子帶大。
後來王海峰沒讀完小學就輟學到城裡打工了,王淑芹因為想兒子,兩年前也把老家的房子賣掉,到市裡來找工作,一直住在孫二娘的女子宿舍里。
宿舍里的姐妹們都很羨慕王淑芹,因為她有兩個在市裡當官的兒子。
但王淑芹心裡很清楚,這兩個兒子都對她不聞不問的,平常能躲就躲,即使她生病了,也沒當一回事,這令王淑芹很心寒。
和方淑珍不一樣的是,王淑芹很想再找個伴,能夠有一個家,這樣自己的晚年也能夠有個着落。
但在市裡她找不到好的對象,覺得周圍沒一個好人,都是些不務正業的人。
住在女子宿舍里的女人,大多都是來自農村的,40歲以上的中年婦女。她們各自有着複雜的生活經歷,因為被家庭拋棄,不得以才來到這裡。她們的力量雖然微不足道,卻為了盡量活得體面一些,努力的工作生活。
三、
戚小光在這裡一拍就是5年,累積下來的素材足夠在電視上連續播放一個星期。
他在2010年利用這些素材剪出了一段幾分鐘的片花,可沒想到放到網上後引起了不小的反響,其後鳳凰衛視做了一期《走讀大中華》節目,主持人楊錦麟找到女子宿舍並進行了專訪。
這期節目播出後引起社會的關注很大,但最終不知是什麼原因讓戚小光放棄了這部紀錄片的製作。
因此,這部被網友打出9.5分的紀錄片,現在網上能夠找到的,也只有楊錦麟的那期訪談節目。
在《女子宿舍》的片花里,還有出現大張、老郭、馬大姐、小石頭、老肖、老龐、小尼姑等等打工人的面孔,但他們又有怎樣的故事,我們就無從知曉了。
時至今日,女子宿舍的孫二娘,和住宿的那些女人們,仍然被很多人牽掛着。
2020年,某新聞號的編輯小西,特地坐了10個多小時的車,找到了這家女子宿舍。
令人驚奇的是,現在“女子宿舍”已經改成了“男女宿舍”,房費也從2元漲到了5元,已經60多歲的孫二娘,樣子卻依然沒變。
在這10年間,孫二娘的女子宿舍,和當地勞務市場的環境都有了很大的變化。
由於對居家保姆的需求量也增加了,原本住在宿舍里的那些女人,很多都通過中介找到了合適的家政工作,住宿的女人也因此變少了。
於是孫二娘把與女子宿舍同一層的隔壁房子也租了下來,改成了“男子宿舍”,收費是一晚6元錢,生意竟然比女子宿舍要好很多。
來這裡住宿的除了民工之外,也有泡網吧的小青年,孫二娘定了一個規矩,就是不準在宿舍里喝酒,帶着酒氣的也不讓他住。
小西也牽掛着以前報道中出現的那些人,根據孫二娘的描述,10年前住宿的那些人,上了年紀的都去世了。
剩下還能工作的女人,也都各自找到了出路,比如不願意嫁人的方淑珍,在兩三年前就嫁人了,現在也過得很幸福。
王芳到了接近30歲的年齡,嫁給了在附近化纖廠工作的一個男人;王芳的母親張艷秒從親姐妹那裡借了10萬元交上了社保,很快就可以領到退休金了。
雖說張艷秒的晚年生活有了保障,她現在卻還要到處打工,努力把借的錢還上。
張艷秒就是女子宿舍里那些要強女人的縮影,她們因為各自悲慘的經歷不得不來到這裡,但憑藉著自己的努力,她們最終找到了出路,重新掌握了生活的主動權。
四、
2020年12月初,這間女子宿舍被孫二娘關閉並兌了出去,她不願意透露為何不想經營下去了,只說是因為身體的原因,想歇一歇了。
而還住在宿舍里的那群女人,也從此四散東西。
雖然女子宿舍現在已經不存在了,我們卻看到了希望。社會的發展和進步為那些弱勢群體提供了更多發展的機會,使得像張艷秒、方淑珍、王淑芹這樣的女人找到出路,即使沒有依靠,也能夠通過自身的努力得到體面的生活。
曾經住過女子宿舍的那些女人,大多被生活逼到了盡頭,這是她們能夠落腳、躲避風雨的一個避風港。對於她們來說,既然想要活着,就需要耗費很大的力氣,但她們仍心存樂觀,擦乾眼淚便能傲然地面對生活的殘酷。
(電影爛番茄編輯部:熱血丹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