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年黃宏看望張學良,自我介紹後,張學良:什麼?你是來自奉天?

“什麼,你是來自奉天?”

當小品演員黃宏自我介紹後,93歲的張學良有些驚訝地看着他問道。

奉天,是張學良的老家,同樣也是他一生的記憶。

1993年,作為總政歌舞團唯一不搞舞蹈的小品演員,黃宏有幸接到了廣電部赴台灣演出的邀請,從而成為第一位踏上台灣土地的內地軍人。

當時,參加赴台演出代表團的主要演員除了黃宏之外,還有姜昆唐傑忠牛群馮鞏倪萍和馬增惠等人。

其實,作為生在海爾濱,成長於瀋陽的黃宏來說,此次赴台,他還有一個非分之想,那就是見一見張學良。

對於黃宏來說,從童年時代他就就聽說過張學良的名字,他張學良對於他來說,有着無可抵抗的魅力。

張學良是一個從舊時代一直延續至今的傳奇。

1928年,代表中華民國行使統治權的北洋軍政府陸海軍大元帥張作霖,因不敵北伐軍的猛烈攻勢,聲稱“在救國志願未償之時,決不忍窮兵黷武,禍延中外。”於6月3日乘京奉專列離京返奉。

6月4日清晨5時30分,專列行駛至皇姑屯車站時被炸,張作霖受重傷,急救回瀋陽,於上午9時30分不治而亡,享年53歲。

張學良從其父張作霖手中接過管理東北的大權,就任東北保安軍總司令,時年28歲,從此正式走上歷史前台。

巧合的是,張作霖離京返奉當日,正好是張學良的生日。

此時的張學良雖然年輕,卻深有民族大義,就在其父張作霖被炸死後一星期,他便果斷地宣布服從南京國民政府,同年12月,正式宣布“東北易幟”,為祖國統一和民族團結做出了貢獻。

1930年9月18日,張學良入關參加中原大戰,幫助蔣介石打敗各路軍閥,其實力和聲望達到了其人生的頂點,官居中華民國陸海空軍副司令,一時成為一人之下 ,萬人之上的顯赫人物。

但這種顯赫並未維持多久,由於東北軍兩度入關,一為中原大戰,二為討伐石友三,導致東三省兵力極度空虛,就在距張學良第一次入關整一年後的1931年9月18日,日軍關東軍發動“九一八事變”,整個東北三省很快全境淪陷,東北軍無家可歸。

由於熱河失陷,南京國民政府和蔣介石及張學良成為眾矢之的,張學良甘願代蔣受過,忍受這一沉重打擊。他於1933年3月7日致電國民黨中央,表示引咎辭職,並接受出國考察的建議。

國讎家恨在身,張學良哪還有如此的閑情雅緻出國考察,只不過身不由己罷了,姑且算是權宜之計。

但如果就這樣不明不白地走,肯定會被人說成臨陣脫逃,這不是他的作風,他必須向公眾有所交代,於是,在出國的前一天,也就是3月11日,張學良就下野出國一事通電全國:

……余就職以來,仍本先父遺志,始終鞏固中央、統一中國為職志,兢兢業業,未嘗或渝,即如不顧日本之公開恫嚇而易幟。輔助國民黨在東北之活動。與夫十九年秋季奉命入關,擁護中央統一。凡此種種,事實俱在。

“九·一八”事變發生,余正卧病在平,初以訴諸國聯,頭為之張公道,迫乎日軍侵熱,余奉命守土,乃率師整旅與敵周旋,抗戰以來,將士效命頗不乏人,無論事之成敗若何,然部下之為國犧牲者,已以萬計矣!

此次蔣公北來,會商之下,益覺余今日之咎,辭職即所以效忠黨國,鞏固中央之最善方法。

故毅然下野,以謝國人,惟眷念多年袍澤,東北之健兒孰非國家之將士,十九年余奉命率其入關援助中央。

於今,國難未已,國土未復,無家可歸者數十萬人。但盼中央俯察彼此勞苦,予以指導,並請社會人士,力加援彼等。

為國為鄉,皆抱熱誠,並熟悉東北情形,倘遇報國之機,加以使用。

俾得為收復東北而效命,遂其志願,免於飄泊於願斯足。並盼國人鑒余誠悃諒余庸愚,雖愆尤叢生,而余本身只知為國,余皆不復計也。

張學良的這個通電是從團結抗日的大前提下講的,是以大局為重的,並沒有泄私憤,也就是說,過失他全擔了。

出國不到一年,張學良便回國了,國讎家恨在身,他根本就沒有心思遊歷,他回國只有一個目的:抗日!

然而蔣介石並未遂了他的願,而是拉他一起打內戰,並委任他為鄂豫皖三省“剿匪”副總司令。

此時的張學良雖多不情願,但有感於此時的東北軍已經被拆得七零八落,實力早不如前,他也只好從命。

但面對日軍的步步緊逼,他哪有心思打內戰,為此,他極度苦悶,曾表示:

以前同胞們譴責我對日本不抵抗,現在我希望領袖蔣公能更改我的任務,不讓我去打共產黨而去打日本人,因為我覺得在‘剿共’中戰死不如抗日而死為有價值。

而蔣介石總是以他“攘外必先安內”的政策給張學良“洗腦”。

1935年10月,張學良任西北剿總副司令並代行總司令職權,奉命“圍剿”紅軍,但屢戰屢敗,根本不是紅軍的對手。

此時,軍中將士也多怨言,他這才隱隱不安起來。

日寇才是東北以及整個中華民族不共戴天的仇敵,現在放着日寇不打,卻在這裡中國人打中國人,這不是凈干一些親者痛仇者快的事嗎?

在與紅軍作戰的過程中,張學良的思想也在逐漸變化,他曾與部下說::

拚命地去打,那也是解決不了問題的。即使把紅軍主力擊潰,共產主義也是不可能消滅的,因為這是全世界的問題,哪個國家沒有共產黨呢?這個問題到最後還須用政治方法求得解決。

對於東北軍到底是剿共還是抗日,張學良的老朋友杜重遠曾給他做個一個精闢的分析:

東北軍是能打硬仗的有作戰經驗的部隊,士氣也高,應在抗日戰場上發揮作用;日寇雖猖狂,並不可畏,真正可畏的是一個民族喪失氣節。

只有萬眾一心,堅決抗擊日寇的侵略,中國才有光明的前途,東北軍才有前途,他個人也可以有榮譽,而且,也必定是深得民心的。

反之,若是只知“剿共”而不抗日,也即是人們常說的兄弟只知鬩牆而不知外御其侮,那才真正是很危險的,不僅談不上什麼光明的前途,還有滅亡的可能,這是毀滅之路,是萬萬走不得的。

杜重遠的話,使張學良很受啟發,使他進一步看清了東北軍前進的方向。

張學良的思想變化了,但蔣介石的思想卻沒有變,為了督促張學良“剿滅”紅軍,1936年12月4日,蔣介石到西安督戰,此後,張學良、楊虎城多次進諫,蔣介石置若罔聞,還威脅到,如果不儘力“進剿”,就把他們的部隊調往安徽、福建等地。

被逼之下,1936年12月12日,張學良與楊虎城終於兵諫蔣介石,共同逼蔣聯共抗日,史稱“西安事變”。

最終,“西安事變”在中國共產黨的參與下和平解決,而張學良卻堅持要護送蔣介石回南京,從此開始了自己被軟禁的生活。

這一軟禁就是54年,直到1990年,張學良才全面恢復人身自由。

讀過那麼多關於張學良的故事和林林總總的傳說,那種渴望一見的願望在黃宏心裡更加強烈。

來到台北後,黃宏聽說張學良住在台北郊區的一所公寓里,每個月可以領到不算是很多的薪水,在那裡養老。

於是,黃宏他們就千方百計地和當地有關部門協商,表達他們想要拜訪少帥張學良的心愿。

事情終於有了結果,一天,張學良的秘書廖先生突然來到黃宏他們入住的賓館找到他們,幾句寒暄之後,廖先生向他們表示,張學良每星期五進城一次,到台北市的五弟張學森家中,一是吃西餐,二是吊嗓子唱京劇

而今天,正是張學良進城的日子,廖先生表示,要想見面,必須馬上出發。

這個消息一來,演出團內快速準備,但是由於人員限制,最終只有黃宏、姜昆、唐傑忠、牛群、馮鞏、倪萍、馬增惠、李金斗陳湧泉、郭秋林、孟昭宜等人允許前往。

由於黃宏和張學良是東北老鄉,因此大家一致推舉他為這次會面的主持人。

車子很快來到了台北市中心的一座四層樓的公寓門前,一位六十多歲的看門老人迎了上來。

“大爺,我們是來看張學良將軍的!”黃宏說。

“噢,找少帥呀?他在二樓!”

黃宏站在了門前,摁響了門鈴後,一位和張學良長得很像的老人打開了門,之後便開門見山地說道:“你們是來看少帥的吧?我是他的五弟,請進吧!我去叫大哥!”

第一次見面,張學良的形象與眾人心中想象的完全不一樣,出現在眾人面前的這位老人顯得極為普通和平常。

他身穿一件灰色的甲克衫,花白的頭髮有些謝頂,戴着一副茶色眼睛,臉上有些老人斑。

“張伯伯,您好!祝您高壽!”黃宏向張學良鞠了一躬,大家也都跟着向他鞠躬。

張學良一開口就是地道的東北話“別高壽了。再高壽就成老妖精了!”

一句話就打破了我們的緊張和拘束,氣氛一下子變得輕鬆起來。

“聽說你們是演員?”張學良問道。

“是的。”黃宏答道。

“前一陣子中國國劇(指京劇)來了,我去看了。哎呀,真是精彩!”張學良說道。

黃宏接着他的話題說:“早就聽說您老喜愛京劇,還聽說您現在每到星期五還要吊嗓子。”

張學良笑着說:“你們情況摸得挺細啊!你是搞什麼的?”

“我們這些人都是從事說唱藝術的。”黃宏向張學良一一做了介紹。

最後黃宏又說:“我是一名軍人,是部隊文工團的演員。”

“你是演什麼的?”張學良問黃宏。

“小品!”黃宏答道。

“小品?!”張學良沒有聽過這個名詞,有些疑惑地反問道。

“我給您表演一段《打電話泄密》吧,您是位老軍人,看您能不能聽出來我是怎麼泄密的。”

為了讓張學良了解小品是什麼,黃宏就現場來了一段。

張學良津津有味地看着,還不時發出會心的笑聲。

等我剛一結束,張學良馬上說:“跟相聲差不多。我來給你們表演一段相聲吧!叫《扣子與紐子》!”

接着,他便饒有興趣地表演了起來。

張學良的表演繪聲繪色,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之後,李金斗和陳湧泉表演了一個相聲小段,郭冬臨的哥哥郭秋林表演了一段山東快書,馬增慧唱了一段單弦,孟昭宜唱了一段京韻大鼓

張學良聽得很認真,之後,黃宏問他:“張伯伯,您了不了解東北的二人轉?”

張學良認真地想了想:“是不是叫二人台呀?”

“對,差不多!”黃宏說道。

張學良用力地點了點頭:“那我知道。”

“您還記得一些唱段嗎?” 這時一位樂隊的同志插話:“我來給你們伴奏吧!”

張學良沉吟了一下說:“那,我就來試一試吧!”

他吊了吊嗓子,字正腔圓地唱了起來:“西門慶見潘金蓮有幾分情腸/他二人寬衣解帶要成雙……”

他正要往下接着唱,忽然注意到中央電視台的人正在錄像。

張學良咳嗽了兩下,笑了笑說:“哦,下面的詞我忘了!”

大家一起笑了,黃宏調侃道:“要我說啊,下邊的詞應當記得最清楚。”

張學良愣了一下,隨即指着黃宏的鼻子哈哈大笑。

笑罷張學良問黃宏:“你是哪裡人啊?”

“我來自瀋陽。”黃宏答道。

張學良的動作一下子靜止了:“什麼?你是來自奉天?”

“對。現在叫瀋陽。”黃宏答道。

“那,你住在哪片兒呀?”張學良又問。

和平區。”黃宏馬上意識到這是解放後的叫法,又補充了一句:“就是日本人建的那個火車站,南站!”

“噢,我知道那兒,我知道那兒……”張學良連連說。

奉天,是張學良的老家,同樣也是他一生的記憶,“少小離家老大回,鄉音無改鬢毛衰。
兒童相見不相識,笑問客從何處來。”,這首詩對於現在的張學良來說再合適不過了。

“東北的父老鄉親都非常想念您。”黃宏見狀,又順勢說道。

張學良風趣地說:“東北的鄉親們想念我們爺倆,是因為我們爺倆不會刮地皮!”

黃宏鼓了鼓勇氣又說道: “不知道您老什麼時候能回家鄉去看看?大帥府已經粉刷了好幾次了!家鄉人在等着您哪!”

張學良沉默了,所有的人都安靜下來等着張學良的回答。

半晌,張學良緩緩地說道:“我老伴(指趙四小姐)在美國做手術,她的身體一直不太好……”

一句普通的回答飽含了多少心酸,又有多少無奈。

一次原本只安排了二十分鐘的會面最後持續了兩個多小時。

臨別之時,黃宏拿出了一張紙,懇求地說:“張伯伯,能不能給東北老鄉寫句話呀?”

張學良抬眼望了望黃宏,半天沒有說話。

過了一會,他終於提起筆問道:“是寫漢字,還是寫英文?”

“漢字。”黃宏有些激動的回答道。

說完,張學良提筆在紙的一角工工整整地寫下了張學良三個字。

他沒有抬頭,只是用緩緩的聲調告訴黃宏:“我的眼睛不太好使,我就光寫名字了。剩下的話,你就替我寫了吧!”

張學良只寫了自己的名字,剩下的他什麼也沒寫,也許是他的身份太特殊了,他的處境仍然不允許他直抒胸臆;也許是多年的軟禁生活使他早已不再輕易表達自己的喜怒哀樂;也許他真正想說的話不能寫在紙上……

反正少帥沒有寫。

離別時,眾人邀請張學良第二天去國父紀念館看他們演出,張學良爽快的答應了,並給每個人的手裡都塞了一個信封。

出門時,張學良一直把眾人送到門口才轉身回去。

上了車,眾人不約而同打開了手裡的信封,每個信封里,都裝着兩張十美元的鈔票。

這次探望一個月後,即1993年8月27日,張學良突然因顱腦血腫住進台北榮民總醫院,由曾經為蔣介石、蔣經國父子做過醫療保健的“御醫”副院長姜必寧親自主持會診。

29日上午,對張學良施行了腦部手術,其顱頂葉部和右額頭部分別鑽開了洞孔,抽出了1800cc的血水。

醫院原以為張學良以92歲的高齡接受這個手術會留下後遺症,但人們發現,張學良術後沒有出現預想的障礙,身體迅速得以復原。

1993年12月15日,張學良和趙一獲前往美國,從此再未回台灣。

不久,張學良移居夏威夷,從此在這裡做長期療養。

俗語講:葉落歸根,張學良何嘗不想回東北老家看看呢?但是他最終沒有成行,雖然回不去,但他的心卻時刻和老家連在一起。

1995年11月,哈爾濱市研究血液病的教授馬軍應美國血液病學會的邀請到檀香山作短暫訪問,張學良聞知有東北故鄉學者來訪,立即主動邀請相會。

他見面就問:“馬先生,你是從東北哪疙瘩來的?”

馬軍回答後,張學良又迫不及待地問:“馬先生去沒去過瀋陽?那裡現在變成什麼樣子啦?”

當聽到馬軍回答瀋陽變化很大之後,張學良陷入到往日的回憶中,說:“二十年代我去過幾次哈爾濱,道外人很多,道里有條大街,馬路全是石頭鋪的。馬車走在上面嗒嗒地響,聲音可好聽啦。馬路兩邊都是俄式建築。”

張學良同馬軍談起了哈爾濱、瀋陽,談起了救死扶傷,最後又回到對故鄉的思念中:“東北的高梁米、小米很好吃啊.......”

1997年6月,張學良剛剛度過97歲華誕,瀋陽市的市長在東北大學校長的陪同下,來到夏威夷看望張學良。

張學良得知瀋陽市的市長曾經擔任過他家鄉海成縣的縣長時,十分高興,說家鄉的人來見我,我一定認真接待。

當市長一行走近坐在輪椅上的張學良時,張學良急切地對身邊的人說:“我不要坐輪椅,我要站着迎接家鄉的客人。”

市長向張學良送上見面禮品後,一一介紹了張學良牽掛的家鄉的變化。

張學良聽得很專心,不時地談起過去的記憶。市長誠懇地希望張學良能夠回家鄉走一走,看一看,了卻鄉愁。

張學良笑着說:“我也想回去啊!”然後又不無遺憾地說:“只怕年紀大了,走不動了。”

2001年10月10月15日8時50分,張學良在美國夏威夷病逝,享年101歲。

鄉愁未了,鄉愿未還,張學良遺憾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