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由中國出版集團東方出版中心和普陀區新聯會、新講壇線下讀書分享會主辦的“從‘寫信的人'到新譯莎士比亞——傅光明與現當代文人的精神對話”讀者分享會在中版書房舉行。分享會圍繞着傅光明新著《寫信的人:老舍與其他》展開。該書以獨特的書信體形式,記錄了傅光明與美國作家韓秀女士歷時數年的跨洋通信歷程。書中不僅展現了兩位學者通過書信建立的深厚友誼,還深入探討了老舍傳記細節、趙清閣與老舍情感往事等珍貴史料,展示了那個年代中國知識分子的精神世界與人性光輝。
傅光明教授,作家、老舍研究專家、翻譯家,現任首都師範大學外國語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近年來,他發願以一人之力新譯《莎士比亞全集》,引起華語譯界的驚佩和矚目,目前這項巨大翻譯馬拉松工程正在穩定推進中,已完成32本,預計將在2030年完成全部莎士比亞全集的翻譯。
傅光明談到《寫信的人:老舍與其他》與他新譯《莎士比亞全集》的關聯——最初他是在文學恩師蕭乾的指點下着手研究老舍,之後得以與韓秀通信,十多年後又是韓秀促成了他與莎劇翻譯的最初因緣。這些與文學、歷史、人生濃密交融的故事,在這本《寫信的人》中都有真切詳實的記述。
復旦大學哲學社會科學領域一級教授陳思和在序言中稱這本書“是一部奇書”,一部從學術採訪,到書信,再到散文敘事形式的特別的書。最初它是一份學術採訪——一個正在撰寫《老舍傳》的著作者向另一位童年時代與老舍(舒公公)和趙清閣(趙姨)有過交往、後來又一度成為趙清閣忘年交的美國作家韓秀請教有關傳記的細節;後來兩人在書信里交流的內容逐步深入,發展成為對人生、歷史、社會、文學等方面廣泛而有趣的交流,真摯、坦率、友誼,構建了一個紙上的“書信世界”。書中收錄了趙清閣致韓秀、端木蕻良、瘂弦等人的信,以及老舍致趙清閣信、韓秀致董橋信等,信息量豐富,極有史料和研究價值。
他們全都是寫信的人
“《寫信的人》這個書名濃縮涵蓋了書的豐富內容,因為這個書裡邊涉及到的所有人,他們全都是寫信的人。”傅光明在講座時說。
這本書的寫作緣起可回溯到近四十年前。1987年,傅光明與他的恩師,現代著名作家、翻譯家、記者蕭乾先生相識,蕭乾比傅光明年長55歲,他們很快成了忘年的爺孫交。傅光明參加了中央機關赴皖講師團,去安徽阜陽教了一年書。“離京前我去跟師父蕭乾告別,蕭乾跟我講:‘你這一年期間除了教書,還要學會觀察生活,有什麼心得,你隨時給我寫信,收到你的信,我會給你回信。’這一幕,我至今想起來都覺得特別感動。”那一年教書期間,傅光明有空的時候就騎輛破自行車到處採風,寫成觀察日記,以書信的形式向蕭乾彙報,求教,而他的文學師父也真的是每信必回。傅光明和蕭乾先生來往的書信有十幾封,後來基本上都收入了由傅光明編的《蕭乾書信集》(1990年大象出版社出版)里。蕭乾在信中對傅光明的鼓勵,成了他在寫作、翻譯道路上飛速成長的強大動力。
“我記得特別清楚,有一封信他跟我說,我發現你很會觀察生活,而且文筆很細膩,文字風格有點像早期高爾基,甚至還帶一點契訶夫的味道。那封信我反覆看了不下五六遍。寒假回到北京,我就開始找早期高爾基的書來讀,並開始模仿寫作。”傅光明說:“那些我所喜歡的作家、翻譯家們所帶來的整個文學世界,成了使我成長的綜合營養。”
“蕭乾是我的第一個正式意義上的寫信的人,我的現代文學的研究也是從他開始的。”傅光明對他的文學恩師總是心懷感恩。“那時我經常去他家聊天,無話不談。有一次蕭乾提到,1966年8月23日,老舍在他生前所在單位北京市文聯遭受了屈辱性的毆打和批鬥,第二天離家出走,8月25日在太平湖發現了他的屍體。老舍自殺事件多年來一直撲朔迷離,我們有沒有必要做一個歷史性的回眸,把一些事情做一個歷史上的記載和呈現?那天的好多現場親歷者、目擊者今天還在。師父跟我說,你可以去採訪他們,這個事是值得做的。”之後傅光明開始採訪這一事件的當事人和老舍的同時代人,並出版了著作《口述歷史下的老舍之死》等。
《寫信的人:老舍與其他》,傅光明 著,東方出版中心出版
傅光明在採訪老舍之死事件的過程中,通過人民文學出版社編輯王培元的介紹,他向在美國的作家韓秀髮了郵件,請教一些問題。2009年12月9號,傅光明收到了韓秀的回信。傅光明特彆強調了“12月9號”這個日子的特別意味。“這像是一種冥冥中的內在緣分,因為1949年12月9號,正是老舍從美國經香港到天津碼頭上岸,回到新中國的日子。”
之後,傅光明跟韓秀的通信就像打乒乓球似的你來我往,而且話題漸漸地超越了老舍之死,涉及到了方方面面,比如趙清閣先生,她是韓秀的遠房姨媽。“她們兩個也是互為寫信的人。”2012年4月,傅光明去美國,住在華盛頓韓秀家裡。回國之前,韓秀把趙清閣寫給她的信,還有其他相關的一些材料,全部交傅光明帶走。這份純粹、真誠、溫暖的友誼令傅光明感動不已。《寫信的人》書的附錄中,收了趙清閣寫給韓秀的39封信。傅光明認為,這些信透露出晚年趙清閣的真實的情緒。
十年“譯莎”不尋常
在分享會上,傅光明教授還分享了他翻譯莎士比亞全集的艱辛歷程與深刻感悟。自2012年起,傅光明着手翻譯《莎士比亞全集》,至今已完成29部作品的翻譯工作。他強調,翻譯莎士比亞作品不僅需要深厚的語言功底,更需要對原著精神的深刻理解和把握。新譯本《莎士比亞全集》注重注釋與導讀,旨在幫助讀者更好地理解莎士比亞作品的內涵與價值。
談到新譯莎士比亞的必要性,傅光明指出,莎劇中譯本著名的有:朱生豪譯本,完整出版是1947年,朱先生的翻譯時段是1936年到1944年。第一個以一人之力譯完莎士比亞全集的梁實秋先生,他的翻譯時段是1930年代初到1966年的34年。“一個時代需要有一個時代的新譯本。朱生豪、梁實秋他們的語言是那個時代的語言,我翻譯的語言更接近當下讀者的閱讀習慣。”
“傅譯莎”之新,不光在語言的當代性,還在譯文質量、尤其注釋上下了大功夫。傅光明非常注重注釋,不光校訂許多前譯本的錯譯處、爭議處,還儘力為讀者解釋莎劇中許多名詞、典故的出處和隱藏的含義。在譯文的文字上,傅光明更是精心推敲,耗費極大心血,力求使譯文既準確,流暢,又能儘可能貼近莎劇原貌的文風,力求讓當代莎翁讀者“站在文本和舞台之間”,更好地理解莎劇、欣賞莎劇的跨越時空的文學藝術魅力。而廣大讀者對“傅譯莎”的好評反饋,也讓傅光明感到鼓舞。
傅光明還特別提到,希望讀者能夠注意到每本“傅譯莎”之前他精心撰寫的數萬字的長篇導讀,其中詳盡解答了諸如今天我們怎麼看待這個戲、莎士比亞是怎麼寫的這些問題,而這些導讀中尤其重要的一個內容,也是傅光明莎學研究的一個學術突破,就是傅光明對莎劇中的原型故事的研究(相關文章已結集為《天地一莎翁》出版)。“很多讀者可能想不到,莎士比亞絕不是一個原創型的戲劇天才,相反,他是一個‘盜獵者’,一個天才編劇。莎士比亞所有的戲劇,沒有一部是原創,都至少有一個樣板,但莎士比亞對那些原型故事作了天才的改寫和再創作。今天的讀者如果對此不做刻意的研究,你根本不會知道莎士比亞到底都抄了誰,而被他抄的那些人都變成了無名英雄,早已消失在歷史的黑影中。”
從2012年到今天,十多年來傅光明一直埋頭譯莎,以完成“傅譯莎”為自己“餘生唯一之大志業”,“甘做小螞蟻”努力耕耘,挑戰這項令多少學人望而生畏的任務。為此他堅持練長跑,確保有充足的革命本錢來支持這項翻譯馬拉松。他心無旁鶩,像個嚴謹的工程師或自我管理者,以超強的意志毅力穩步推進翻譯和出版事項。
“人生特別難做到的是什麼?兩個字:堅持。如果你能夠把這兩個字做到,沒有什麼是不成功。無論是在與莎士比亞朝夕相對之前,還是2012年開始翻譯莎士比亞,不管遇到了什麼情形,我都在努力踐行這兩個字,堅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