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一家曾是讓人羨慕的“富戶”,四世同堂,父親身體健碩,兩個兒子成績優異,夫妻倆安心在外打工賺錢。
然而一切都在那場天災中戛然而止,他在餘震頻發的山路上往返一天一夜,最後卻只找到了兒子冰冷的屍體。
所有的悲痛和絕望在那一刻化作唯一的信念,他要帶兒子回家,徒步25公里,沿途遇見了很多人,大家不約而同地沉默着、傷痛着。
他叫程林祥,汶川地震時因一張背兒子回家的照片讓國人心疼不已的父親,如今他還好嗎。
程林祥一家住在汶川水磨鎮連山坡村,四面環山,峭壁林立,村裡人口不多並不富裕,進出村子唯一的一條路還是土路,雨雪天氣寸步難行,遇上大風則是黃沙漫天。
程林祥1991年成了婚,婚後有了兩個兒子,取名程磊、程勇。程林祥的父母身子十分硬朗,家裡的農活幾乎不用他跟妻子動手,於是倆人一直在外面打工,一家人的收入還是相當可觀,沒過幾年就蓋了一棟漂亮的三層小樓,村民們都羨慕不已。
程林祥跟妻子常年在外打工,所以陪伴兩個兒子的時間並不多,但兄弟倆十分懂事,哥哥從小就照顧弟弟,兩人也從不在村裡亂跑,還經常幫爺爺奶奶干農活兒,上學也是按時上學交作業,一點兒不讓父母操心。
不僅如此,兄弟倆成績還不錯。只要程林祥回家,倆人總是爭着搶着跟他炫耀自己的滿分試卷,程林祥每次都笑得合不攏嘴,鄉親們也都羨慕程林祥好福氣,說以後這倆兒子肯定有出息。
果然中考的時候,大兒子程磊考上了當地有名的映秀中學,這可是汶川的重點高中,拿到錄取通知的時候程林祥興高采烈地把老師請到家裡擺了一桌謝師宴。
2012年5月11日,程磊收拾好一周的吃穿用度,拿上父親留下的生活費準備回學校,一出門看見家裡櫻桃樹上的櫻桃紅了,一時調皮爬上去摘了幾顆,正巧被奶奶撞見,急忙吼他下來怕他摔了,還罵了他兩句。
程磊笑嘻嘻地應和着,轉頭看見弟弟在學摩托車,還不忘提醒他當心點兒別摔了,之後便往車站去,誰也不知道這寥寥幾句竟然成了訣別。
5月12日下午,正在工地上幹活的程林祥和妻子被一陣劇烈的晃動弄得一陣蒙,等反應過來的時候就看到周圍人都在狂奔,一邊跑一邊喊“地震了!”
程林祥反應過來之後拉起妻子拼了命往外跑,腳下的地面開始瘋狂震蕩,亂石橫飛。終於確定安全之後,程林祥馬不停蹄地趕回家,好在水磨鎮不是重災區,房屋倒塌的很少,大部分都是輕微開裂。
程林祥又趕忙聯繫兒子程磊,想知道他的情況,但是由於通信設備受損根本聯繫不上,當時水磨鎮中學幾乎沒有多少損壞,映秀中學比這裡的條件要好得多,程林祥心裡盤算着要是水磨鎮的學校沒事兒,那映秀的應該更安全吧,後來夫妻倆做了最壞的打算,也就是傷了筋骨或者砸了頭。
可是到了第二天,鄉親帶回來的消息讓他們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據說映秀鎮政府狀況非常糟糕,整個鎮子都被夷為平地。
聽到這個消息程林祥和妻子再也坐不住了,也不管路通沒通,隨手拿了點兒簡單的乾糧就往映秀鎮去。
一路上山崖上不停有碎石滾落,遇見救援隊的人都勸他們別往前走了很危險,但是程林祥已經顧及不了這些,心中隱隱有種不好的預感,促使他的腳步越來越快。
整整4個小時的山路,程林祥和妻子一刻未停,然而趕到映秀鎮後,看到眼前一片廢墟,程林祥背後滲出冷汗。
當程林祥看到映秀中學一片廢墟的時候心裡又沉了一大截,救援隊官兵不停往外抬傷員,每一個都傷得不輕,程林祥見人就問見過自己兒子沒有,可是救援隊的人根本不認識程磊,程林祥只能和妻子在廢墟里一遍遍地呼喊兒子的名字。
廢墟里也有不少倖存者在找自己的家人,有人提醒程林祥或許兒子已經回家了。程林祥聽完又抱着一絲希望轉頭就往家走,4個小時的山路又是一口氣走了回去,還沒進屋便喊兒子名字,結果卻是一場空。
程林祥預感不妙,準備繼續返回去尋找。小兒子程勇勸父親休息一晚上再回去,至少吃點兒東西,可程林祥擺擺手,舀起一瓢涼水灌下肚轉身又消失在了夜幕之中。
整整一天一夜,程林祥在山路上奔波了12個小時,再回到映秀村的時候天已經蒙蒙亮了。
見到妻子後倆人繼續往廢墟深處尋找,此時有被救出來的同學告訴他們程磊當時很可能在教學樓里學習,但在整個地震過程中教學樓是損毀最為嚴重的,而且是瞬間倒塌,搜救隊去做生命探測的時候已經沒有任何反應。
聽到這個消息,程林祥跟妻子越來越絕望,但是他們還是逆着人流朝坍塌的教學樓方向找去。
程林祥嘗試向搜救隊求助,但是對方的回答也很無奈,眼下的情況只能先搶救生存希望比較大的傷員。
程林祥只好在坍塌的樓板之間扯着嘶啞嗓子呼喊著兒子的名字,然而越是接近教學樓他的心裡就越是不安,終於在一塊水泥板附近妻子找到了兒子的作業本,程林祥連滾帶爬踩着碎磚往前跑,朝着樓板下面的縫隙瘋狂喊著兒子的名字,但是卻得不到絲毫回應,然而透過陰暗的縫隙卻看到了兒子滿是鮮血的臉。
程林祥用雙手瘋狂扒着碎石和磚頭,雙手磨得鮮血淋漓,可沉重的水泥板卻怎麼都搬不動。
好不容易找了一把鐵鍬,程林祥也不知道自己哪兒來的力氣,生生把水泥板一塊一塊砸碎,終於從廢墟之中把兒子拉了出來。
然而此時,程磊渾身冰涼,任憑父母如何呼喊都沒有任何回應,頭髮被血液黏在一起,身上全是泥土,早已經沒有了生命跡象。
見此情形,程林祥和妻子已經徹底絕望,在那一瞬間唯一的想法就是要帶兒子回家。隨後妻子給兒子把衣服打理乾淨,把帶在身上的毛毯蓋在兒子頭上,用幾根繩子把兒子綁在了程林祥身上。
程磊將近1米7的個頭,程林祥背起來相當吃力,但那一刻他竟覺得兒子那麼輕,妻子在背後扶着,程林祥跟兒子說,“幺兒,爹帶你回家,莫得亂動啊!”
從映秀回水磨要25公里,公路早已經坍塌得看不出模樣,餘震還在持續不斷發生,山上不斷有碎石滾落,一批批救援隊和醫療隊往山裡去,程林祥逆着人群背著兒子往回家的方向走去。
有醫療人員看見程林祥背着個人,以為是受傷了,上前問他要不要幫忙,程林祥搖搖頭,“我兒子已經死了,我帶他回家。”對方聽完也只能沉默的退開。
中間有段路被落石損毀的非常嚴重,救援官兵正在搶修,程林祥背著兒子實在過不去,妻子就找了兩根粗壯的樹枝做了個簡易單架,倆人抬著兒子走,救援官兵得知他們的情況之後,接過擔架一直把他們送出施工路段。
後面路段,一群災民正在轉移,當他們發現程林祥後都默默讓開了一條路,讓程林祥先走,好讓他能早點兒帶兒子回家。
期間他們遇見了一個媒體記者,他舉起手中的相機記錄下了眼前的一刻,照片發布之後刺痛了全國人民的心。
25公里的山路,程林祥和妻子整整走了八個小時,程勇和爺爺奶奶早已經等在村口,程林祥看到他們的那一刻再也撐不住頃刻昏了過去。
等程林祥醒過來的時候鄉親們已經幫着把程磊的靈堂安置好了,程林祥不顧家人勸阻堅持要去陪著兒子,對於他來說這個噩耗太過突然,他依舊無法接受兒子已經不在了的事實,昏迷的時候還夢見兒子當了老師,放假回家吃飯。
從他挖齣兒子屍體,到回村裡安置好一切,程林祥一滴眼淚也沒掉過,似乎是哭不出來,直到他去給兒子買棺材那天才終於崩潰了。
由於地震導致封路,村裡只有一家棺材鋪也已經斷貨,店裡只剩下一口殘次品,有一個角被火燒過,程林祥一想到自己連一口像樣的棺材都給兒子弄不到,心裡的酸澀、悲傷一下子全都涌了出來,當即哭得昏天黑地。
妻子後來回憶說,哭出來就好了,他要是一直不哭才不對勁兒呢,那樣的話人會憋出病的。程林祥把兒子安葬在了自家房子後面不遠處,覺得這樣程磊就始終沒有離開他們。
安葬了程磊後,程林祥原本打算把他曾經用過的東西都燒掉,但是妻子不同意,時不時就拿出來看看睹目思人。
之後,妻子開始經常性失眠,只能靠喝酒和吃藥來輔助入睡,還經常在夢裡驚醒,然後就跑到兒子的墳前枯坐一整天,精神也是一天不如一天,程林祥想勸可是卻不知道怎麼開口,考慮到妻子的情況便讓她留在家裡陪父母自己回鎮上的工地繼續幹活。
可是禍不單行,第二年父親開拖拉機去鎮里,回來的時候發生車禍,連人帶車滾下懸崖,短短兩年時間程林祥喪子喪父,如此沉重的打擊讓原本意氣風發的他眼裡沒了光亮,白頭髮一夜之間冒出來一大半。
村裡和鎮上得知他們家裡的情況之後都紛紛伸出援手,面對眾人的善意程林祥也提出了自己的想法,他希望能把進村的路修好,如果這條路早點修完,可能父親就不會出意外。
半年多之後,那條程林祥走了大半輩子的泥土路終於變成了水泥路,妻子的精神狀態也一天天好轉,汶川地震之後水磨鎮中學得到了上級的扶持資金,重修了校舍又招收了很多優秀教師,小兒子程勇也不用再去外面上學了。
哥哥離開之後,程勇擔負起了全家的希望,學習非常努力,成績一直名列前茅,一路高歌猛進地考了個不錯的大學,程林祥和妻子終於覺得生活有了光亮。
2011年,程林祥的妻子又生下一個兒子,這個孩子的到來終於讓全家人的臉上有了久違的笑意,程林祥為他取名天樂,寓意很簡單就是希望他能天天快樂。
程林祥依舊在鎮上打工,妻子留在家裡照顧母親和孩子,還有家裡的幾畝田地,一家人的生活開始慢慢好轉。
2017年,程勇大學畢業在市裡找了份不錯的工作,這一年小兒子樂天也成了小學生。
多年以後,程林祥曾經去參觀過汶川地震遺址,那些照片他並不陌生,再次矗立在廢墟之上往事歷歷在目,想起已經長眠的兒子心裡依舊會隱隱作痛,但逝者已矣生活還要繼續,程林祥依舊在努力生活着,帶著兒子沒能實現的願望,替他看看沒能見到的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