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陳一是周小草見過的性情最差的男生,沒有之一。
“我挑食得厲害,不吃青菜,不吃海帶,不吃西紅柿,你要是飯做得不合我口味,我就直接扔。”
“我脾氣不好,沒事喜歡打女人,因為男人我打不過。”
“我是律師,如果你受不了我想離婚,我保證你一分財產別想拿到。”
……
這土到爆表的墨鏡,氣質奇特的緊腿褲,還有不停抖動的二郎腿。周小草先後確認了三遍,還是不敢相信他是陳一,是她媽媽讓她來見的那個陳一。
周小草是奉父母之命、七大姑八大姨之言前來相親的。然而,坐在這兒還沒聊幾句,聽得她年紀輕輕就血壓高了。
就算她周小草母胎單身二十餘載,媽媽也不能隨便找個人就讓她相親吧!
而且,媽媽近年在網上衝浪,可謂見多識廣,深知現在的年輕人對相親都十分抗拒、敷衍了事,還再三囑咐周小草,一定要加上對方微信之後再聊。
周小草正想找個借口結束這尷尬的會面,誰料對方搶了先機。
陳一說:“行了,我情況就這樣,沒別的事你先忙去吧。”
周小草沉默了幾秒,在內心勸自己冷靜。
她剛把想打人的衝動壓下去,打算加個微信然後一別兩寬,只聽對面又說:“對了,是不是還有加微信環節?加我微信好友20一次,只收現金。”
周小草一口氣頓時沒上來。她詫異地看着眼前的少年,他是如何長這麼大的,他居然沒有被人早早打死?
要不是周小草怕極了媽媽念經一般的嘮叨,誰稀罕加他的微信,還要20塊錢!可是現在誰出門還帶現金?
“微信、支付寶行不行?”她窘迫道。
“沒有支付寶,微信沒有開通支付功能。”陳一從容不迫。
周小草不禁一拳頭砸在桌子上,站起身來,“你是2G人嗎!”旁邊桌的人們聽見動靜,都側目看過來。
陳一忽然往後一縮,擺出一副受害者的姿態,“幹什麼幹什麼,有話不能好好說啊?!”
周小草努力調整心態,幾秒後皮笑肉不笑地抬起頭,說:“我沒有現金,您等我去換點兒現金,可以嗎?”
“這態度還不錯,去吧去吧。”陳一自顧悠然地喝起了茶。
周小草氣哼哼走出了奶茶店,越想越憋屈,一肚子氣沒處撒,思來想去,除了發條朋友圈吐槽一下,想不出第二條路來發泄。
她大老遠給陳一拍了張照,照片看不清他的臉,而那一身審美怪異的打扮,夠顯眼的。
她屏蔽了媽媽和熱情催促她結婚的親戚們,配文“愛情也好,結婚也好,別逼我了”,再加上一個微笑的表情,狠狠按下了“發表”鍵。
看到好友們紛紛評論吐槽,周小草心裡的一口惡氣算是出了些。
她換好現金,回去路上的腳步都輕快多了。到了店裡卻發現陳一不見了,詢問服務員,說他已經走了,而且買了單。
“他居然會買單?!”周小草不敢相信。主動買單這種紳士才會做的事,怎麼看也和陳一不搭邊!
“那位先生還說,飲品和甜點先不要收,等您回來還可以繼續享用。”服務員說。
周小草坐下來,咬着吸管想不明白,到底什麼人啊這是,奇奇怪怪。話說回來,她好像根本不知道陳一長什麼樣,他一直戴着一副大得誇張的墨鏡。
雖然沒按母親大人的要求加上微信,但這樣就不怪她了,是陳一自己不按照約定等她回來。
2
剛回到家,不等周小草換鞋,媽媽就一臉八卦地湊過來,“小草呀,感覺怎麼樣啊?”
“快別提了!”周小草忍不住翻白眼,作死魚狀。
“加人家微信了吧?”
“沒有。”周小草進門喝了口水,“他沒給我加。”
媽媽聞言竟有些失落,還安慰周小草,“哦,這也正常,人家沒看上咱們正常。”
“噗!”正喝水的周小草劇烈咳嗽起來。今天她沒有被陳一雷死,卻差點被自己媽媽嗆死。
“媽,您是認真的嗎!”不知為何,周小草忽然想起趙本山小品中那句“這個世界太瘋狂,耗子都給貓當伴娘了”。
媽媽拍了拍她的肩膀,“沒事兒,咱閨女不比誰差!再接再厲,媽一定給你找個男朋友,也讓你嘗嘗愛情的苦!”
周小草無語極了,抓狂道:“媽您沒事少上點兒網,這句網絡用語不是這樣用的!”
媽媽笑着說:“好好好,你明白媽的意思就行啦,媽嘴笨說不好,媽給你做好吃的去,你彆氣餒啊!”
周小草泄氣,看來媽媽還是沒明白。但是看着媽媽走向廚房的背影,為了她的終身大事忙前忙後,又笨拙得力用不到點子上,周小草的鼻子好酸。
她想說:“媽媽,其實……現在的人戀愛已經不走心了,結婚也不是必不可少的了。”可是她怎麼也說不出口,她怎麼捨得讓媽媽知道時代變了,幸福已經不是那麼單純的事了。
她有時和朋友一起吐槽,老一輩太守舊,戀愛一定要結婚,結婚一定要趁早。然而那種守舊,懷着一顆單純的心找一人廝守一輩子,又何嘗不是一種對愛情的嚮往。
以前人們不提愛情,心底卻信着愛情,現在大家天天把愛情掛在嘴邊,卻鮮少有人還相信它。
飯桌上,媽媽告訴周小草,陳一是以如何優異的成績考入政法大學,以如何優異的業績早早自立門戶開律師事務所,又是如何追求者眾多,他卻一個也看不上。
在長輩眼裡,不談對象就是看不上。
周小草左一句“不會吧”,右一句“真的嗎”,跟聽說書似的,聽得一愣一愣。
“這小夥子長得精神,討小姑娘喜歡!”媽媽讚許道。
媽媽說的“精神”是“帥”的意思,周小草卻有不一樣的理解,不禁“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是挺精神的!”
一直安靜聽領導講話的爸爸頓時不樂意了,“哼,有我年輕時一半的風采嗎?他憑什麼看不上我閨女!”
媽媽嫌棄地用胳膊肘推搡他,“得了吧你!”
說真的,周小草沒想過結婚,她太愛這個家,她不想離開,她想一輩子當爸爸媽媽的孩子。
或者說,爸爸媽媽的愛情太美好了,她認為這樣的幸福是不可複製的,她沒有自信找到和他們一樣甜的愛情。
飯後,周小草在陽台望着星星發獃,忽然收到一條微信好友請求:我是陳一。
她的心緊了一下,他怎麼會主動加她?
周小草連忙通過了好友請求,並選擇朋友圈不對他開放。她矜持了幾分鐘,對方都沒有說話,她忍不住發去了第一條信息:“我今天下午見到的人是你嗎?”
那邊回復很快,“是我。”
“不會吧不會吧!!!!!”周小草連打一串感嘆號,她就是相信有外星人,也沒法相信她下午見到的那個人就是媽媽口中的陳一。
周小草轉而想起媽媽說陳一長得不錯,忙問他:“你為什麼一直戴着墨鏡,不讓我看你的臉?”
“我怕你愛上我。”
“……”
周小草登時沒有再聊下去的慾望了,現在她確定一定以及肯定,此時和她聊微信的人,正是下午那哥們。
碰巧媽媽看見周小草抱着手機,神情一陣陣七上八下,好奇地問她:“小草,跟誰聊天呢?”
周小草挺了挺胸膛,昂起了頭,來了底氣,媽媽不是說陳一看不上她來着?
她舉着手機,“陳一,他主動加我了。”
3
“叮!支付寶到賬一千元!”
周小草聽到這一聲響,笑得合不攏嘴,在被窩裡樂得直蹬腿踢被子。
興奮過後,還不忘冷嘲熱諷地發消息給陳一:“喲,你不是說沒有支付寶嗎?”
陳一裝作沒看見,簡單回復:“明天見。”
不過,周小草已經自行腦補了他滿臉黑線的樣子,那畫面才叫一個美。誰讓他加個微信都要收費20塊錢,還有什麼比“以彼之道,還施彼身”更痛快的事?
周小草是陳一擺脫的第十七個相親對象,每一次他都解決得乾淨利索,不留任何後患。
只是這一次,陳一的媽媽突然懷疑,是不是陳一有問題。陳一一下子頭都大了,如果媽媽真的這樣以為,那可比他不想結婚嚴重多了,媽媽一定會變本加厲折騰他。
所以陳一沒辦法,只好退了一步,騙媽媽說他對這次的相親對象感覺還不錯。
然而,陳一的媽媽也不是傻的,順勢要求陳一請周小草來家中做客。陳一不得已,才主動通過手機號加了周小草的微信。
原來是請她飾演與他相互有好感的女生,那當然要演出費。畢竟,萬一迫不得已被陳一牽個手、擁個抱,那周小草可犧牲大了,一千塊她還嫌少了呢。
說真的,周小草還挺好奇陳一長什麼樣。是怎樣的一張臉,能讓他自戀了一個下午都不肯摘下墨鏡?
第二天,媽媽比周小草還要興奮,一大早起來就琢磨要給陳一家帶點什麼好。
最後,她的目光鎖定在了自己腌制的糖蒜上。媽媽腌制的糖蒜味道特別好,每次親戚來家中做客,都會拿一些回去,十分搶手。
周小草卻皺了眉,“媽,哪有去別人家做客送糖蒜的?”
“怎麼沒有!我們去你姑媽家姨媽家,不都是送糖蒜嗎?沒送糖蒜他們還不樂意呢。”這一手絕活一般的糖蒜手藝,是媽媽的驕傲,她說,“帶上吧,媽媽用心做的,很好吃的!”
周小草只好妥協,只見媽媽又去翻箱倒櫃,找出一隻非常精緻的小陶罐,那是她最喜歡的陶罐之一。
“媽,這隻罐子你自己都捨不得用!”周小草猜到,她要用這隻陶罐裝糖蒜,送給陳一家。
“我捨不得用,是因為沒到它閃亮登場的時候!現在是時候啦!”媽媽語重心長道。
“別人介紹來的男孩子媽都詳細了解過,陳一是其中最優秀的男孩子,也算是媽為你千挑萬選的。你們要是能成,媽什麼都值得!”
可是,周小草只是去配合陳一演一場戲啊。且不說能不能騙過陳一的媽媽,周小草的媽媽已經認了真。
小陶罐壓在了周小草心頭上,沉甸甸的,媽媽越高興,她心裡就越難受。
“好了,快去吧!媽媽在家等你的好消息。”媽媽把那一小罐糖蒜遞給她。
“哎。”周小草小心翼翼接過罐子,應允的聲音小到只有自己能聽到,心虛極了。
周小草抱着小陶罐,按照約定的時間來到陳一家的小區門口,左顧右看,還是沒找到那個穿衣風格奇異的身影。
“周小草。”
她轉過身去,彷彿第一次認識陳一,愣在原地。
今天的他穿一件淺灰色T恤,牛仔褲和耐克經典空軍一號,頭髮微長卻乾淨利落,大方地露出額頭。
除了身高和身形一樣,這真的是昨天那個人嗎?
那張一直遮在墨鏡之下的臉,陽光而自信,唯有眼神里摻雜一絲憂鬱,卻成了畫龍點睛之筆。
果然長得帥什麼都可以被原諒,周小草現在已經開始自我說服:一定是對他一見鍾情的女生太多,他不想讓周小草動無謂的情。
那麼,媽媽所說的關於陳一的優秀,難道全是真的?!
一瞬間,周小草在心底莫名呼喊了一聲:“我完了!”她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心裡亂七八糟,大腦卻一片空白。對於沒談過戀愛,甚至從沒想過談戀愛的周小草來說,今天的陳一就是無上限的要命暴擊。
陳一向她伸出了手,鬼使神差地,周小草竟想把自己的手交過去。
只聽陳一說:“東西,我幫你拿。”
原來他是指小陶罐,周小草的出竅的魂頓時回來了,心跳後怕地飛快跳動起來——幸好她還沒來得及把手遞過去。
跟在陳一身後,踩着他的腳印一步步向他家走去。薄脆的陽光斑駁落在他們之間,風一吹就跟着樹葉嘩啦啦搖曳。周小草走着走着,就不自覺輕快地小跳起來,嘴角也悄咪咪上揚起來。
如果現在讓她寫一篇關於今天的作文,結尾那句一定是:真是難忘又開心的一天!
4
到了陳一家裡,周小草傻眼了,頓時不知道腳往哪兒擱。不是因為亂,恰恰相反,陳一家裡太整潔了。
陳阿姨是個看起來嚴厲的女人,周小草熱情滿滿地把小陶罐送上去,陳阿姨也只是禮貌地微笑點頭。
周小草說:“這是我媽媽親手腌制的糖蒜,可好吃啦,吃過的都說好吃,希望您和陳一也喜歡!”
陳阿姨愣了一下,隨即才說:“謝謝,你媽媽太客氣了!”
不知怎地,周小草莫名感到陳一家裡氣壓有點兒低。陳一似乎不想說話,陳阿姨也什麼都不問,周小草不禁有點兒喘不過氣。
飯菜都準備好了,就差一個湯還燉在鍋里,陳阿姨要去廚房看看湯,周小草習慣性地自告奮勇道:“我來剝蔥吧!”平時她在家裡都是這樣,在廚房打着雜陪着媽媽。
在廚房,陳阿姨不說話,周小草就一個勁找話題,“陳一以前學習一定很好吧,好佩服他啊!文化課對我來說好難,還好我有體育特長,被大學破格錄取。”
周小草以為陳阿姨會好奇她的體育特長,誰知陳阿姨冷笑道:“那你媽媽應該多督促你學習,女孩子還是多讀書好,體育莽莽撞撞的。”
周小草愣了半天,也沒接上話,還好手中的蔥差不多剝好了,忙換話題道:“蔥剝好啦!”
結果那根蔥也被陳阿姨嫌棄了,又被她多掐掉一截,“這裡不能吃的。”
周小草沒有說話,以前她撿菜掐掉太多都會被媽媽說,媽媽告訴她,有些菜不夠好看,不代表不能吃。
飯桌上,陳一和陳阿姨依舊不說話,周小草從沒吃過這麼彆扭的一頓飯。哪怕現在她和陳一隻是逢場作戲,她也實在希望陳阿姨要不問她點兒什麼吧。
她努力找話題,試圖讓氣氛不那麼尷尬,誇完陳阿姨做的菜,又聊起自己媽媽的手藝,可是陳阿姨都只是微笑地聽着。她偷偷看了陳一一眼,希望他能救救自己,但陳一臉上一點表情都沒有。
周小草早上出門前喝了一大杯水,沒來得及上廁所,這會兒忽然內急,正好借口用一下衛生間,逃離這窒息的飯桌氛圍。
在衛生間,她隱約聽見陳阿姨說話的聲音,她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鬼使神差地認真聽了聽。
“……送禮送糖蒜,一個女孩子吃飯又話那麼多,她家……”
周小草的血直往腦門上沖,等她意識到時,她已經憤怒地推開了衛生間的門。
“陳阿姨,真不好意思,我家就是這樣,一家人有說不完的話,無論什麼時候都熱熱鬧鬧的,讓您見笑了!實不相瞞,這麼冷清的飯,我早就吃不下去了!”
她打算離開這裡,又想起了什麼,衝進廚房把那隻媽媽自己都捨不得用的小陶罐抱了出來。
“您不喜歡的糖蒜,是我媽媽很用心做的,要一顆顆地剝,我家親朋好友各個搶着要,給您家送來我還不想呢!”
短短一分鐘,陳一和陳阿姨顯然被周小草的突然爆發怔住了。
周小草打開門正要出去,又回過頭來認真地告訴他們:“阿姨你不喜歡我可以,別帶上我家,尤其是我媽!”
周小草下了樓,沒走出幾步就哭了——她才剛有了戀愛的幻想,就間接性失戀了。
陳一從頭到尾一句話也沒有幫她說,的確,他又有什麼必要為她說話呢?
他不過是不想陳阿姨懷疑他有問題,所以找周小草來演戲。說白了,恐怕只要是個女的,都可以來演這場戲。
周小草也明白了陳一為什麼要這麼做,這個女人真不好招惹。
今天,真是難為又難過的一天!
陳一追上周小草時,她已經哭得梨花帶雨。
當陳一攔在她面前,她在心裡祈禱,他千萬別幫陳阿姨說話,不然她會不知道該怎麼辦。
沒想到陳一說:“對不起。”
周小草一時沒反應過來,只聽陳一說:“我媽媽性格有點……很抱歉沒有提前跟你說,沒想到讓你受這麼大委屈。”
陳一怎麼知道,周小草此刻莫大的委屈,有一大半是因為他。
不過他既然站在她這邊,沒有幫陳阿姨說話,周小草心中已經寬慰許多。
她說:“算了,反正你本來就打算擺脫我這個相親對象。”
這話聽着怪酸的,陳一無奈地笑笑:“如果不是被逼的,誰願意相親?相互理解!”
婚姻不是兩個人的事,而是兩個家庭的事。兩個人尚不能草率決定在一起,更何況兩個家庭。周小草現在喜歡着陳一,但她也明白,她的家並不想和陳一的家相結合。
5
之後的兩周,周小草和陳一都沒有任何聯繫,直到有天,陳一又請她假扮自己的女朋友,陪他去參加同學聚會。
周小草為難了,假的真不了,反讓人心酸。陳一自己都不知道,他這麼做多傷周小草的心。
更何況,那天周小草回來,媽媽見小陶罐沒送出去,女兒又眼睛紅紅的,臉上的心疼和失落再也藏不住。這些,周小草都看在眼裡,她不想再讓媽媽對陳一有徒勞的期許。
“兩千。”陳一開價。
周小草堅定地拒絕了。
“三千。”
周小草無奈地解釋:“你不明白,這不是錢的事!”
“五千。”
最終,他們在一家KTV的樓下會和。
周小草也大概到,這次同學會他的前女友也來了,那是一個很優秀的女孩,和陳一的媽媽一樣完美主義,而且還曾斷言道:陳一不會再找到比她更好的人。
這就是陳一想帶“女朋友”去見她的原因。
可是,周小草並不認為自己比她優秀。
陳一帶她來到同學會,周小草見那個女生打扮精緻,全身散發著自信的氣質,頓時在心底自卑起來,有點兒撐不住陳一的場面了。
不知道陳一是不是也有些緊張,他不小心把一瓶酒打翻,啤酒流得一地狼藉。
周小草聽見那個女生小聲嘲笑道:“怎麼笨手笨腳的?”
而周小草已經拿了紙巾過去,蹲在地上幫陳一擦地。
她笑着對陳一說:“你再幫我多拿點紙巾來。”這並非她強行假裝出來的溫柔,而是在家裡,爸爸媽媽從來不會為這樣的不小心指責她,而是會陪她一起去補救。
陳一愣了一下,連忙多拿了紙巾,和她一起擦地。
在大學中,男生的友誼年輕時是玩鬧出來的,長大了卻是喝出來的。陳一的同學們一個勁給他灌酒,周小草心疼陳一,有點兒看不下去了。
碰巧她是個千杯不倒的女漢子,她上前一步,舉杯大大咧咧道:“來來來,我幫陳一喝!”
同學們不肯,“男生給女生擋酒還差不多,哪有女生給男生擋酒的!”
周小草莞爾一笑,道:“允許男生心疼女生,不能女生心疼男生啦?這個酒我擋定了!”
大家開玩笑打着哈哈,這酒卻是允許周小草擋了。
因為對手是女生,大家也都自覺適可而止。有人稍有些上頭,大聲對陳一說:“真有你小子的!我什麼時候才能遇到一個肯為我擋酒的女生,她讓我做什麼我都願意!”
這一番話,對周小草的讚許頗高,周小草頓時臉紅了。她偷偷瞄了一眼陳一,他也正笑着看向她,周小草一下子心裡七上八下亂了陣腳。
而陳一的前女友,見全場男生都對周小草讚許有加,悶氣得臉都綠了。
同學會散場後,陳一送周小草回家。
路上,他告訴周小草,小時候他爸媽經常吵架,後來總算離婚了,媽媽卻變得越來越偏執,對他的要求越來越高、越來越嚴格。
有的時候,他甚至不能算做錯,只要是不合媽媽心意,就要挨罵。
他說:“她是我媽媽,我愛她,但我不喜歡她。”
周小草聽得難過極了,說:“可是,你還是選擇和像陳阿姨一樣完美主義的在一起,不是嗎?”她是指陳一的前女友。
陳一自嘲地說:“那是以前,以前我熟悉的女性只有媽媽,我對女生優秀的標準都來自她。所以後來我也不想結婚了,我好像並不知道該找一個怎樣的人,才能組成一個幸福的家。”
頓了頓,他問,“對了,你喜歡怎樣的男生?”
“啊?”周小草猛然被問住了,總不能說“喜歡你”吧。她想了想,“我沒談過戀愛,沒想過這個問題,不過要是結婚的話,一定得是能和我的家人們好好相處的人。”
正好到了周小草家樓下,陳一好像還有話想說,卻不想耽擱周小草的時間。
“不早了,你快上去吧。”他又補充道,“下次見。”
6
過了幾天,陳一竟然自己來周小草家拜訪。
周小草媽媽一見是陳一,高興得合不攏嘴,又笑着怪他不事先說一聲,害得她這會兒來不及給他弄吃的。
陳一禮貌地笑着說:“阿姨您不用忙活了,我就是下班順路過來,有東西要給小草。”
周小草一頭霧水,而媽媽已經八卦地把耳朵湊了過去,“什麼東西啊?”
陳一說:“上次我們一起去參加聚會,散場後有人撿到一條項鏈,我同學問了一圈,女同學都說沒見過這條項鏈。我想,那隻可能是周小草落下的!”
媽媽狡黠一笑,看着周小草。
而周小草更懵了,直言道:“我那天沒戴什麼項鏈啊,你忘啦?”
這可把媽媽急得,連忙拉着周小草,像小女生一樣湊到她耳朵邊說悄悄話:“你是不是傻?陳一這是找個借口送你禮物呢!”
周小草還是沒太明白過來,但媽媽已經替她收下了那條項鏈。
誰知陳一忽然起身,像周小草媽媽鞠了個躬,“阿姨,對不起。”
這下換媽媽懵了,而周小草卻一下子明白了陳一的意思——他在為那天的事,替他媽媽道歉。
之後,陳一不多打擾,匆匆道了別離開。
媽媽琢磨了半天,突然回過頭來質問周小草:“死丫頭,你是不是跟人家無理取鬧了?”
周小草差點氣昏過去,她也不知道媽媽自行腦補了什麼情節,居然沒頭沒腦地把矛頭指向她這裡。
媽媽生生跟周小草嘮叨了半個多小時,勸她要收斂自己的壞毛病,要和陳一好好的,不要和他吵架。
得,陳一這一招可真狠,直接把周小草媽媽收買得妥妥的。
就連爸爸也開始動搖,點着頭評價陳一:“嗯,這小夥子還算有我當年一半的風流。”
只是這條項鏈,周小草怎麼也琢磨不透。她當然記得相親那天,第一次見陳一,他為了不讓周小草對她有一絲半點的好感,甚至不惜自毀形象。雖然她兩次扮演他的女朋友,但也都是拿錢辦事。這項鏈,又是唱的哪一出?
難不成他對她真有了好感?
“不可以!”周小草想到這一點,立馬用枕頭捂住聲音,大聲警告自己。
絕對不可以,周小草無論如何不能接受陳阿姨。陳一替她道歉,和陳阿姨親自道歉,終究是兩碼事。
可是,媽媽已經擅自決定做周小草的軍師,命令她必須主動請陳一吃個飯。
這一天,周小草在狗頭軍師的逼迫下,不得已前往陳一的律師事務所,等他下班之後請他吃飯。
她無所事事地坐在一旁,看着陳一忙碌,一會兒招待顧客,一會兒幫顧客分析案子,一會兒又寫材料。
你別說,男生專註時的樣子,還真帥啊。周小草自己都沒察覺,她已經花痴地微微揚起了嘴角。
可是,並不是每個客人都是善茬。快要下班的時候,竟然來了人鬧事。
原來是這家人的官司打輸了,沒地方出氣。
在某些國家,一場官司的輸贏取決於辯護律師的辯護甚至詭辯能力,於是難免造就扭曲事實的冤案。
而我國一切依法行事,律師能做的,只是憑藉自己的學識和聰慧,幫助當事人爭取更多有利的權力。
偏偏這家人不講理,陳一冷靜地有理有據告訴他們,他已經努力維護當事人了,可他們就是不埋單。
幾句話不投機,要求退款也無果,其中一個男人竟動了拳腳。
陳一被推開老遠摔在地上,起來時右手就無法活動了,八成傷到了筋骨。
周小草不懂法律的事,原本在一旁傻愣愣的,想幫陳一說一句話都不行。可是這人一旦動了手,那就不一樣了。
不到一個小時,那人就被派出所拘留起來,陳一和周小草安然無恙配合警察做着筆錄。
警察佩服道:“幸好你女朋友武藝高強,這麼五大三粗的一個男人,竟然被她制服得反抗不得!”說著,還學着古代江湖人士那樣,對周小草抱拳以示敬意。
飯是吃不成了,還進了趟醫院。好在陳一隻是關節處骨頭摔錯位了,正過來後打上石膏,休息一段時候就好。
為了防止那家人繼續報復,周小草一路護送陳一回家。
陳一疑惑地問她:“你到底是幹嘛的?”
周小草忽然有點不好意思,“不是說過了嘛,我是靠體育特長進的大學,青少年跆拳道省第一,另外格鬥、散打等也學過一些……”
陳一不說話了,神情複雜。
到了家,陳阿姨見是上次不歡而散的周小草,又見陳一胳膊上打着石膏,頓時炸了。
“你把我們陳一怎麼了!”她厲聲責問周小草,“怎麼和你沾邊就沒好事!”
周小草也來了火,只是介於對方畢竟是長輩,她一直克制自己。
“媽你別這樣說話!”誰知這次陳一擋在了周小草前面維護她。
“我記得你是搞體育的,是不是?女孩子家哪來這麼大蠻力,把我們陳一弄成這樣子!”陳阿姨把怒氣和怨氣都撒在周小草身上。
“如果不是周小草,我可能今晚都回不來!”
也許陳一從來沒有這樣激動大聲地對陳阿姨說過話,陳阿姨一下子怔住了。
他有些抓狂地問:“媽,為什麼周小草的媽媽總是笑呵呵的,而你對誰都不高興啊?”
周小草心裡甜絲絲的,雖然她不喜歡陳阿姨,但如果陳一願意站在她面前,她也沒什麼好擔心的。
7
陳一因為手上的傷,在家休息了幾日。
或許人一閑下來就會刷手機,這天他忽然問周小草:“為什麼我看不了你的朋友圈?”
周小草把朋友圈向他開放了不到一分鐘,忽然想起了什麼,又手忙腳亂把權限關掉,可是一切已經來不及了。
陳一發來一張照片,正是那次相親時她偷拍他的照片。
陳一:“???”
“你聽我解釋。”
陳一卻說:“我不想聽解釋,按照我國法律,你這樣做侵犯了我的肖像權,有什麼話你可以和法官說。”
周小草吐血,“不至於吧!”她查閱了一下,竟然真的至於!
陳一說:“不過,我可以網開一面。”
周小草決定用餘生推銷和打造媽媽牌糖蒜,因為這糖蒜不僅好吃,是送親朋好友的佳品,更能在關鍵時刻帶來好運——陳一說,他想嘗嘗周小草媽媽腌制的糖蒜到底有多好吃。
只要周小草立刻把糖蒜送去他家,這件侵權案就算了。
到了陳一家,開門的是陳一本人。
他見周小草在門口探頭探腦半天,說:“放心,我媽今天不在家。”
周小草一下子不慫了,馬上換上了一副極不情願的死魚臉。
她知道陳一就是故意的,他當然不會為了這種小事告她,但問題是周小草不佔理,被抓到了小辮子。於是人為刀俎,她為魚肉,不得已跑大老遠來給他送糖蒜。
周小草忽然想到了一個好辦法,來出她這口惡氣。
周小草笑嘻嘻問他:“你應該還沒吃飯吧?”陳一點點頭,她連忙熱情道,“我幫你做飯吧!你是傷者,不能多動!”
周小草在廚房忙活了半個多小時,幾盤菜出鍋,看起來色香味俱全,誠意十足。香菇炒青菜,涼拌海帶絲,西紅柿炒蛋。
她殷勤地把碗筷擺好,說:“手藝不佳,別見怪!”
陳一卻知道,周小草根本沒安好心——這三道菜,都是他不愛吃,或不能吃的,而且他受傷的是右手,吃飯只能用左手拿勺。
可是周小草又看似認真地在做這一切,讓他連怪罪都無從下手,否則就是他不近人情了。
陳一坐下來,沉默片刻,說:“我很開心我說過的話,你竟然都記得。不過我不吃西紅柿,是因為會急性過敏,可能會有生命危險。”
周小草愣了,笑容逐漸僵硬。
陳一說:“不過既然是你的一番好意……”說著,他竟真的試圖用左手拿筷,去夾西紅柿。
在陳一吃下那塊西紅柿之前,周小草及時搶下了他手中的筷子,她說:“我忘了你右手用筷子不方便,我去找個勺子……”
她溜到廚房,為自己的愚蠢行為懊惱。
忽然,她被包圍進了一個溫暖的懷抱。陳一從身後一隻胳膊摟着她,鼻子貼在她頭上,似是在輕嗅她頭髮的香味。
這一切,全然是母胎單身的周小草的知識盲區。她渾身不聽使喚,僵在原地不知道該怎麼辦。
她結巴半天,出於本能的自我保護,終於崩出一個完整的句子:“你你你……我要打你了……”
可是陳一沒有要收斂的意思,反倒不緊不慢道:“嗯,我打不過你,你捨得嗎?”
什麼?她這個跆拳道第一名,陳一居然不怕?而且,他是在挑釁嗎?可是為什麼,他這一挑釁,周小草反而怕了……
陳一在她耳邊低聲說:“那你還記不記得,我說如果菜做得不合我口味,會怎麼樣?”周小草甚至能聽見他的呼吸聲,能感覺到他說話時濕熱的氣流,這一切,瞬間抽光了她全身的力氣。
周小草鬼使神差地隨着他的話回憶起來,“會扔……”
她話才說了一半,就被陳一單手扛起,扔到了他卧室的床上。男生的力量和女生本來就不是一個量級,而周小草身材其實很嬌小,更何況她現在就像被人點了穴,四肢發軟。
他壓在她身上,說:“記得就好。”
接下來,周小草再笨也反應得過來,陳一想吻她。
周小草為自己聲辯道:“不行!我的初吻要留給我要嫁的人!”
陳一說:“那就嫁給我。”
“不行!”周小草的理智再次掙扎,“你是律師,你說過,和你結婚的話,萬一離婚了,我什麼也別想得到!”
陳一笑了一下,像是聽到了有趣的事。他左手輕輕撩開散在周小草唇邊的碎發,告訴她:“你以為,你會有機會和我離婚?”
不知道別人在初吻的瞬間會想什麼,周小草在陳一真正親吻她的那一瞬間,竟在沒出息地琢磨:這究竟是何方神功,竟讓她一時怎麼也想不起反手擒敵的招數?(作品名:我的相親對象是大佬,作者:胡桃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