丈夫自願掏40萬娶我,5年後我懷孕3個月,他卻和我離婚

2020年11月22日06:36:04 情感 1394

1.2004年,重回亭方

我爸的小工廠在負債掙扎幾年後,終於倒閉。人倒霉起來喝涼水都塞牙縫。

廠關門後,我爸索性埋進酒精里,整日酩酊大醉。我媽傻了一樣,只會在電話里和我哭,“當初我就不該讓他弄工廠……”

但當初的事誰知道?誰不想搏一搏,拼一把榮華富貴、事業有成?

我不知道怎麼勸我媽,心裡也恨自己沒用。

丈夫自願掏40萬娶我,5年後我懷孕3個月,他卻和我離婚 - 天天要聞

彼時我大學畢業剛兩年多,和人一起合租一千塊的出租屋,朝九晚五,拿稅前三千八百塊的工資。手上有過一些積蓄,但在鍾磊出國時全給了他。

小姨打電話催我幾次,叫我回去一下。

“你爸媽這樣你當真不聞也不問?林嘉那麼小,我要商量也不能和他商量!”

林嘉是我弟弟,那年讀高三。

到家我才發現情況多糟糕,家裡有生人,煙霧繚繞。我爸正在床上睡着,呼嚕震天。爸瘦了,可還能從乾癟的胸腔振出那麼旁若無人的呼嚕,很諷刺。

我媽對人賠笑臉,說“肯定不會少”。

“不會少,在哪兒、什麼時候?”來的人抱團,問一樣的問題,氣勢逼人。

我媽沒見過這“牆倒眾人推”的陣勢,表情惶惶。

年輕時,我媽也是鎮上的時髦人,戴寶石花手錶,穿我爸從上海買回來的全羊毛大衣……現在往半百奔,反倒落得這樣卑躬屈膝?

聽我媽電話里說是一回事,親眼見又是另一回事。我躲進房間抹眼淚。

小姨也跟着我哭。

石建嶸的名字就是那時被提起的。

小姨說:“石建嶸——你那個圓圓臉同學,上門了幾回。”

我愣一下,反應過來。石建嶸算我們這小鎮上東邊不亮西邊亮——還大亮——的人物。

“我爸也欠他錢?”

“那沒有。人家就是看你爸現在弄得翻花皮襖一塌糟……看不下去。”

我好像猜出了小姨催我回來的意思。

“你看看你媽,老了七八歲……你看這天天一堆人堵上門。”

小姨和媽媽感情極好,外公走時,她們一個五歲,一個十二歲。小姨算是媽媽背大的,而我又是小姨背大的。

“我能拿出來的都拿了,不頂用。你說這家現在還能指望得上誰?林嘉一眨眼考大學,不得供?”

說到這份上,先前隱約的猜測基本坐實。

“他問我幹嘛?”我明知故問,眼前浮現出石建嶸讀書時的樣子:圓臉,一雙大眼睛,明亮、狡黠,看起來總像在笑。

我有些清高地驕矜,對讀書不好的同學沒偏見,偏對愛圍着老師轉悠的石建嶸沒好感——馬屁精。石建嶸除了圍着老師轉讓我看不上,我還不喜歡他沒事給我傳紙條。

我膽小,怕被老師逮住,無奈之下,回傳過去一回,說我不喜歡這樣。石建嶸笑嘻嘻撓頭:“對不起。”

後來再聽到他名字,已是大學畢業。那會兒找工作不容易,我東奔西跑面試,三天兩頭要我媽給我轉錢。

我奶就嘆氣,“讀書多有啥好,你初中有個同學,姓石的,沒爸沒媽,沒念幾年書,照樣發了。”

“怎麼發了?”我問。

“有錢,開小轎車。”

我奶沒見過什麼世面。但2002年,亭方鎮上自己開汽車的確實鳳毛麟角。

“人家這時肯伸一竿子不錯了。”小姨繼續說,“你爸這窟窿要多少錢去填你知道吧?”

我不知道。

但石建嶸讓我知道了:四十萬。

2.2004年-2005年,我結婚了

“上初中就喜歡你,這麼多年,兜兜轉轉……”石建嶸來家裡接我“出去坐坐”時說,口氣里滿是“柳暗花明”,好似感謝我爸遭的這一劫,成全了我和他“修成正果”。

我波瀾不起,甚至不屑。

喜歡是無私。是鍾磊出國時,我把所有積蓄和銀行門口的黃牛換成美金,讓他別苦了自己。

石建嶸懂什麼喜歡?不過趁火打劫。

但我沒臉把心裡的不屑和想法漏出零星半點。他石建嶸做生意的,有所圖再正常不過。難道還指望他喜歡我到上天入地,此生不渝,拿四十萬眼不眨往水裡扔?

又不是演深情電視劇。

我不言語,用似是而非的矜持掩飾內心。石建嶸誤會我,“還和上學時一個樣。你那時就不愛說話。”

在對他無感這點上我是和上學時一個樣。

既是無感,就扯不到“愛”。

想到“愛”,我心針扎般。多諷刺!鍾磊在遙遠的委內瑞拉為他和我的未來打拚,我在這裡賣掉了自己。

當年他簽下三年駐外合同時,誰想到有這樣的變數?

那時我們都信心滿滿,相信會有富足的未來——我們是拿了兩人在一起的好時光去典當近一倍薪水的駐外補貼,我們如此犧牲,怎麼會典當不到美好的未來?

可是造化弄人。

然而,我又慶幸他不在身邊,這讓我做決定容易一點。

石建嶸初中畢業後讀的技校,我沒過問過他第一桶金從哪裡來,只聽說干過百八十行,從化學溶劑到模具加工再到鋼材……

他也沒問我讀書工作談戀愛那些事,好像我是直接從初中畢業跨到眼下二十五歲年紀的。

我和石建嶸是那年春節結婚的。

“就春節好吧?”他說。是商量的口氣,但沒商量的意思。

小姨聽後還是哭,哭得更厲害,“有人生來就是還債的……不要再想三想四。你看看小姨現在……”

我抬頭打量小姨。

我的小姨只比我大十來歲,從前極清瘦,到勸我“會好”時已經有了一副歲月安好的胖臉盤和圓身段。

歲月摧人,小姨早忘了自己年輕時也曾為愛情拚命掙扎、哭天搶地過,如今她被有兒有女的生活滋潤了、收買了,都願意把“好日子”捧在手心給人看了。

“而且嫁他算得好福氣,上人都不在,少掉多少婆媳煩,一進門就你做主……會好的。”

我不知道會不會好,但我知道我媽將不會再愁容慘淡,我爸也不會喝得步伐踉蹌,家又會變成一個正常的家。

一切都按石建嶸的意見安排。

結婚儀式不鋪張,石建嶸是個講求實惠的人。

但桌數多,他又堅持在鎮上辦——說“堅持”不對,並沒有人和他爭,他怎麼說怎麼好,所有人都在心裡感恩戴德,唯他馬首是瞻——地方就難選。

最後婚宴辦在了我們中學的食堂里。那一年亭方鎮中學關閉改建,石建嶸找了人後把食堂臨時“擴建”了一把。

來的同學都說想法高明,說石老闆還這麼懂浪漫,緊跟潮流走懷舊風。

我沒懷舊的感覺,也不覺得哪裡浪漫。倒是石建嶸,舉着話筒粗聲粗氣喂喂幾聲後,真情假意難辨地憶了很多當年,圓圓的臉在俗氣的燈光下顯得滑稽。

那一夜,石建嶸醉得不省人事,我在他的鼾聲中放聲大哭。哭鍾磊,哭自己,也哭石建嶸,哭他的四十萬——他圖什麼呀?!圖我一個沒有靈魂的空殼子?

可第二天睜開眼,我已經忘了昨夜裡的悲戚,拉窗帘、曬被子、坐下來一起吃早飯……

血緣這種事有時像玄學,先天里想必我就有和小姨一樣“認命”的基因,我的人生從此被劃分成兩截:不算壞的前段,以及將戴着微笑面具生活的後段。

3.2005年-2007年,前男友攪起的漣漪

結婚的事,我是用郵件通知鍾磊的。

無數遍敲敲打打過後,我把催人淚下的措辭全刪了。率先背叛感情的人配說什麼深情?連辯護都不需要。

我簡要敘述前因後果,“……這是無奈的選擇。”

鍾磊回復我“新婚快樂”。我盯着那四個字看到眼睛發花。

石建嶸並沒我奶形容的那般“發”。

他有輛黑色老奧迪,沒房子,一直住在亭方,應酬晚了在賓館睡。直到定了準備結婚,才貸款買了一套。

他沒瞞我,說鄉下人嘴巴傳得凶,七八年總共也不過掙了八九十萬。

我心算一下:拿一半給我家?我臉那麼大?

石建嶸給了我兩個地方選。一處市中心,便捷;一處新開發的,臨湖精裝,但是遠,和亭方鎮幾乎成對角。總價相當。

我不出錢,自認沒發言權。

但石建嶸這次卻頂真,不肯拍板,“你選。”他說。

“臨湖的吧。”

這麼選,一是清凈,二是那裡離林嘉學校近,既然回來了,周末幫他多補習補習數學和英文,也方便。

石建嶸說:“就知道你會選那裡。女人全這麼不實際。”

我在心裡想:我還不實際?不實際我結這個婚?

我還有更實際的地方:房子邊上有一處4A級風景區,以前沒什麼人,後來每年清明節前後搞一次會船節賽龍舟,聲勢影響造出來了,風景區越擴越大,報上老有招聘廣告。

我學外語,二外也不差,在那裡找份工作不難。

石建嶸聽我說要上班,頗奇怪,“隨便你。”

可從語氣到語調都是:“何必呢?”

我不管。倒不是踐行女人獨立那一套,只是對石建嶸那四十萬上心。哪一天,這段帶着微笑面具的婚姻撐不住走到頭,我希望自己不欠他,也算保存點顏面。

婚後的生活乏善可陳,說“平平淡淡”也未嘗不可——當一個女人無法捧出濃情蜜意,只做一個循規蹈矩的妻子,最好也就只能到“平平淡淡”的程度吧?

直到第三年。

那一年,發生了好幾件事。先是石建嶸的俐嶸建築公司開年後擺開起來了,他意氣風發,說我“旺夫”。

結婚時,我“不切實際”選的那套臨湖房一年多工夫,總價翻了近一倍。

石建嶸開始注意這個以前他從沒想過的行業。儘管初始只是個“倒爺”角色,錢卻像長了眼長了腳,往他賬戶里撲。

我爸偶爾聽這個女婿輕飄飄說起幾個數字,眼珠都不會動。他一定想人比人氣死人,幾套房子一賣一買、一進一出間,錢就這麼容易地來了?他當年怎麼沒這樣的好運氣?

第二件,四月份,就在賽龍舟那天,我見到了鍾磊。

“沒想到這麼巧。”他說。

“是啊。我在這裡上班。你……談朋友了嗎?”

“還沒,忙。”

“對不起。”我把欠了幾年的三個字補給他。

“要說對不起,該是我。”

“你不是恨我嗎?”我忽然委屈起來。

去年初,我銀行卡里多出兩萬塊,不用問也知道是鍾磊“還”回來的。我被那筆錢刺激得無法喘息。

“別說傻話,拿誰的,也該還。”鍾磊顯然明白我指什麼。

“我現在在景區南街尾的小酒館,你要過來嗎?”

又一陣靜默後,鍾磊說:“不了,明天還要起大早。林俐,”他的聲音忽地輕下來,“好好過。你過得好,我才……放心。”

我趴在桌上哭出聲——我過得好嗎?我沒有忘記過他啊。

每次看日曆,都會心算一遍還有幾天他回來。隨着日期越來越近,多出說不清道不明的心思,盼鍾磊來一個電話,又希望不要有。

每個夜晚臨睡前,也會想他。起初像個儀式,後來自然而然成了習慣。但我把這習慣隱藏得很好,悄然無聲。

可那一天,在真見着人、聽着聲音後,“隱藏”被打破了。

有什麼東西——不光是想念,更多是空落——鍾磊不願見我,他和我這輩子可能都不會再見的空落,怪獸一般叫囂着朝我撲。

我臉貼着桌子,手抵住心口,好像那裡碎了一樣。

我找服務員要了清酒,自斟自飲。起初還清醒,到了家才開始暈乎,我躺在浴缸里,鼻息重,頭也重。

那晚石建嶸回家比我還晚。結婚後,他丟掉了在賓館湊合的習慣,和人吃飯洗腳到多晚都回家。

因這一點,石建嶸在親戚間口碑極好,都說我命好,“會賺錢還沒花花腸子的人現在哪裡找?”她們說。

亭方鎮女人對男人就這點要求。

晚上石建嶸抱我,我用胳膊肘推他,“別。”

“哪來的脾氣?”

“怎麼,你花四十萬買來的,就不能有脾氣?還你呢?還你四十萬你和我離嗎?”

天欲使其亡,必先使其狂。

這句“狂言”讓石建嶸彷彿冷不丁吃了一鞭,他停下手裡的動作,愣怔一下,隨即把我從沙發上拎起身。

“我要什麼樣的女人沒有?我什麼地方委屈過你?給你臉了。”

已是四月,腳板心踩在地磚上,還是很涼。涼意激靈得我腦袋一下輕了。

我開始為剛才的話後悔——話沒經過腦子就滑出來了。

結婚三年,石建嶸他確實沒委屈過我,如同我是一個循規蹈矩的妻子一樣,他也做着規規矩矩的丈夫。

再說是我自己答應嫁他,他沒押着我沒捆着我。

我搖頭。

卻不知這更加激怒了石建嶸,他手揮起來,影子閃過我眼角,又生生收住。我卻在下意識閉眼躲避中,一個踉蹌,下腹正撞在茶几角。

一陣劇烈的疼痛將我卷進漩渦……

這就是第三件:我流產了。

4.2007年-2008年,因禍得福

“別跟家裡講。”知道孩子沒了後,我對石建嶸說。

“怎麼講?”

是啊,講,必然要說到事由。我說要離婚,然後起了衝突?於誰都是難下台的事,難怪石建嶸把三個字說得冰冷如鐵。

我們從前“相敬如賓”的關係也朝冰點多移了兩格,話變得幾近於無。可石建嶸第三天忽然不從餐館定餐送了,而是每天自己給我煮雞湯、燉大骨送來。

“你忙你的,用不着天天喝。”我受不了那樣擠壓人的沉悶,寧可他不來。

石建嶸摸煙,想起在醫院,手從口袋伸出來,卻又伸回去,到底摸出一根——大概是想反正單人病房。

他蹺着二郎腿,吐一口煙圈,“送佛送到西。把你養好,離婚。對你夠意思吧?”

“我不知道懷孕了。”他終於肯先開口說那晚,我便對他解釋。會船節前那個月,整日忙籌備事宜,我確實沒注意。

“有什麼區別,反正也留不住。”

我知道他不信——有了那句離婚的話在先,以為我故意隱瞞、另有所“謀”。他話里的意思直白地說就是:就算知道,你也不會要。

我不是追着人解釋的性子,卻硬給他的話憋出一包淚。

可他現在一定很難過。追根到底,源頭在我。

石建嶸見我哭,扯兩張紙粗暴地覆在我臉上,“行了,別哭了。沒了就沒了。”

我眼淚更洶湧,忽然覺出這個男人被我一顆清高卻無用的心阻擋在門外而忽略掉的好——他生氣着,委屈着,卻不忘為我開脫,安慰我。

我心一晃,“我沒想離婚,我……”

“你什麼?沒攢夠四十萬?我花我願意,我當扔水裡餵魚,要走走你的。”他嘴上不饒我,凶凶地,又扯出兩張紙壓我眼睛上。

但我和石建嶸之間卻因這次“事故”多出了一絲普通夫妻的煙火氣。

從前在家我話少,石建嶸也默着。我看書,他看DVD。兩不打擾。看似平和,其實連空氣都悶人。

現在我把書放下——書是我“禮貌、拒絕”的微笑面具,有時陪他看一截兒,沒話找話過問兩句他忙乎的那些事——不懂,也沒真用心聽,但是個關心。

很長一段時間,我內心感到難為情,以為這是種“表演”。

後來,偶然在一本書里看到過一段話,大意是“愛”它是個動詞,你先要去“愛”,才能感受到“愛”。

這段話醫好了我的心病。

和鍾磊那場偶遇,勾起的是回憶,是曾經,是失控。因那失控,我傷害了石建嶸,傷害了肚子里未成形的孩子……

說見風使舵也行,投機取巧也罷,生活把我推到旁逸出去的分岔路口,那在這條拐進來的路上也要走直才行。

——我前面不是說過我有小姨“認命”的基因?我還有“隨遇而安”的雞賊。

那年年底,石建嶸果然攬了兩個鎮的河道拓寬以及景觀帶布置。他不敢怠慢,有時就住在工棚里。九個月後,工程結束,他黑了一圈,瘦了兩圈,臉都長了。

我漾起心疼,“歇一陣吧?”

“聽你的。等把下塊肥肉啃到手。”石建嶸拍拍桌上那隻裝着錢的包。

“不嫌累嗎?”我瞟一眼石建嶸桌上裝着錢的包。他每次都取現金,說與人方便。

“賺錢還敢嫌累?一看就沒吃過苦。”他一笑,“晚上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我不去,又不熟。”我說。

石建嶸就說我小家子氣。

“破產小工廠主的女兒,倒要大氣得起來。”

說完我被自己嚇一跳,心裡那塊別人提不得、自己觸不得的傷疤無跡無痕到我不介意主動提了?還……帶了嬌嗔?

是時間格式化了過往,還是自己早已潛移默化地變了?

“整天瞎說些什麼。”他嘴裡呵斥我,人卻難得地黏膩起來。他一定也被我嚇一跳,他也沒見過我現在的樣子。

那天他摟我很久,用力又小心,好像我是失而復得的珍寶。

5.2010年,我被“安排”了

林嘉大學畢業後,去了廈門工作。小子還挺孝順,第三年冬天剛來,要接爸媽過去住,說那裡暖,自己這兩年也安穩下來了。

走之前,請親戚朋友一起吃飯。石建嶸在省城出差,說好那天傍晚到家,可傍晚他又打來電話,說趕不上。我問他沒趕上火車嗎,他說到桐城了,不過晚上有事。

“什麼事?和別人吃飯?不行,你回來吃!”我不是從前那個只會嗯、啊,或者點頭、搖頭的冷淡女人,我會撒嬌,有時也“命令”他,那天尤甚。

可他卻不耐煩,“別鬧了行嗎?”

我掛了電話,真的生了氣:我還鬧嗎?等待一個出差九天的老公一起吃飯算鬧嗎?

那晚石建嶸還是來了,來得很晚,媽給他擰了塊熱毛巾,招呼他再吃兩口,“你們那些吃飯哪能叫吃飯,都是喝酒。胃遲早要搞壞。”

石建嶸擦着手,在我身邊坐下來,嘴裡如常地和親戚客套招呼,人卻心不在焉,間隔瞟兩眼手機。

飯局快散時,手機響了,他等着了一般,站起身,急步走開去接。

電話講得實在久,媽催我出去看看,我也擔心他喝多。

推開包廂門,還沒到樓梯口,聽見石建嶸說:“你愁我不把她安排好?”

三年前流產之後,心裡虧欠,一直想早點再懷上,也是對石建嶸的彌補,但天不遂人願,孩子遲遲沒影子。

上周好朋友晚了兩天,我卻不敢測,生怕失望。拖到第五天,約莫篤定了些,才戰戰兢兢、屏氣凝神去“做實驗”:兩條杠。

我揣着這秘密,就想等石建嶸回來告訴他。

鄉下迷信,有說法是知道懷孕後至少過一個月,才能同外人說,這樣對孩子好,留得住。我誰也沒告訴,連我媽都沒。

石建嶸喊結賬時,我說林嘉結過了。

“嘉嘉現在和我搶着結賬了?真的長大了。”他讚許林嘉,有真心,也有給父母捧場的恭維。

每每這時,我會覺得我家的“現世安穩”是石建嶸給的,他太會拿捏場面。從前,我抵觸。現在,是欣賞和感恩。

到門口時,他又喊住林嘉,拍拍他肩膀,“照顧好爸媽。男人了呢。”

“知道。姐夫就是我榜樣。”林嘉貧嘴。

一場飯局其樂融融地散了。

可另一場劇卻毫無預兆地在我倆踏進家門後開始了。

“明早去把婚離了吧。”石建嶸坐在沙發上,眼睛看着電視牆。

我手上端着剛沖好的檸檬水,愣愣看他,知道他不是在說醉話。

忽地想起在酒樓聽來的那句:你愁我不把她安排好?

“你”是外面的人,“她”是我。

那就對了。難怪他這一陣出差不斷,又總是緊張手機,人像失了魂。

我想起肚子里這個。我那麼盼、那麼盼,盼來了她,卻不料,轉瞬成難題。

生活真會和人開玩笑。當你正暗暗高興一切都順了,它已經扔下了兩顆大石,就等你多走兩步,摔個狗吃屎。

離婚比結婚簡單多了。沒儀式,沒宴席,兩個章一蓋,結束。想想那時我爸媽還沒踏上飛機呢。多魔幻。

“我儘快還你。”從民政局出來時我對石建嶸說。這麼多年,我工資卡上只有三十一萬多——還包括鍾磊“還”我的兩萬——連想發一下狠,擲到他面前都不夠。

石建嶸一愣,明白我在說什麼,“別這樣。”他像在哀求我。

“過戶什麼時候辦?”

“發什麼神經!”石建嶸腳一高一低踩在台階上,喉結滾動兩下,手握成拳。我們僵持着,任來往路過的人盯着看。終於他說:“隨你。”

隨我?隨我是什麼意思?

“我說過什麼都不要。我走。”

“去哪裡?”他快速接口問。

我不由冷笑,到底沉不住氣,把心裡的憋屈甩出來,“留着關心別人吧。你這不是把我順利‘安排’好了嗎?”

石建嶸看了看我,“是的。”說完轉身朝停車場走去。

這一大踏步轉身,立刻刺激得我五臟六腑都痛。五年前,我怎麼會料到自己有一天,會因他石建嶸的離開而心疼?

我做出了辭職的決定。當初,他拿出四十萬,要和我結婚,我回來了。如今,我還留在這裡幹什麼?這樣小的城市,就算不天天碰到,頻率也不會低。

辭職批得很快。

6.還是2010年,離開亭方

石建嶸提離婚那晚,我倉皇失措一下後,隨即決定留下她。我已經三十,不認為自己以後還會再和誰結一次婚。有個孩子,未嘗不是一種陪伴。

更何況,我愛她,感覺已經愛了很久,從我開始滿心期盼的那一刻就已經開始。我也會像她爸爸一樣,給她好的,寵愛她如公主。

我對未來並不悲觀,也在心裡做好了打算:孩子生出來,小姨一定會樂意幫忙帶。出了月子就重找份固定工作,努力賺錢還錢養娃。我才三十,不是五十,有得是機會。

不就是這樣?

但根本沒等到春節,又一個驚雷滾滾而來,轟得我頭皮發麻。

那天上午,我去醫院做產檢,坐在車上經過東吳翻譯社,忽起一念:要不問問鍾磊,從前他接洽過的翻譯資源還在不在。

在的話介紹兩份,收入比眼下前台諮詢的工資高,時間上也自由,這對一個孕婦來說,最合適不過了。

但一晃兩年沒聯繫,開口就找人幫忙,勢必又要說到眼下的情形……我有些猶豫。

然而,不過兩分鐘,猶豫沒了——結束的婚姻里犯錯的人不是我,我有什麼好羞恥?再說為了把生活過好,有什麼丟人,有什麼不體面?

“俐俐?”鍾磊的聲音很輕、很小心。

“你在忙嗎?要不我晚點打?”

“不忙不忙。你說。”

我問了翻譯資源的事,鍾磊說:“手頭缺錢嗎?”

我輕嘆一口氣,告訴他離了,現在人在蘇州。鍾磊沒表現出對我離婚的吃驚——也可能是顧忌我面子。

“錢……不算缺。不過我懷孕了,總要多打算。”

“你懷孕了?幾個月?”鍾磊這時高了聲音。

“三個多月。”

“老石知道嗎?”

“不知道。”

鍾磊要了我的地址,說下班來找我。

“不用不用,”我急得擺手,天知道我多怕給人添麻煩,“我挺好的,也不缺錢,真的。我打電話就是想找點現在能做的事。”

鍾磊說高鐵很快,他先忙,等見面再說。

掛了電話,我坐在公交車上搖搖晃晃,道路旁的梧桐樹葉子幾乎落光,真是個寒冷蕭瑟的冬天啊。

“嗯。你怕我養不大一個孩子?我有那麼不行嗎?”我給他倒水,他不讓,手搭住我一側肩膀,“俐俐,你聽我說,老石他出事了。”

老石?我從沒和他說過石建嶸的點滴,連姓什麼名什麼都沒提過。對,上午打電話時鐘磊就提過“老石”,“老石知道嗎?”他好像是這麼問,可當時我竟一點沒注意到。

“出什麼事?你怎麼知道,我怎麼不知道?”我語無倫次。

“說來話長……他人在看守所,判決書還沒下來。”

“上個月。早上聽你說懷孕了,我覺得還是該和你說一下,本來他交代我不和你提一個字的。”

“他傻吧?”我忍不住叫起來。不和我提一個字,我就不知道了嗎?亭方鎮多大地方,這事瞞得住誰啊?不消幾天,我爸媽我弟全都會知道的。

我又一次想起“你愁我不把她安排好”的電話,原來他虛晃一槍,他就這麼安排我的:離婚。

“可你怎麼會知道?他為什麼會打電話給你?”

“上個月,一天晚上,他大致說了下情況,說沒迴旋餘地了。”

“我當時急,開口問‘俐俐怎麼辦’,老石這個人,都那會兒了,還趕着嗆我一口,說會安排好你,他都提前打算好了。”

“他說他提離,你肯定馬上同意。讓我以後能幫襯的多幫襯幫襯,照看照看……可他沒算到你懷孕。”

我目瞪口呆。沒錯,是石建嶸的行事風格。商人,哪肯吃人暗虧,非查明白。難怪那回在醫院,他又折回來雞湯骨頭湯天天往醫院送,原來是心裡有了底。

可都那樣了,還拿腔作勢生我氣,非等我主動認錯搭個梯子給他下。真商人!

我哭起來,惡狠狠罵一句“王八蛋”,那麼“精明”,最後不還把自己給送進去了。他又怎麼那麼傻!不能告訴我嗎?和我劃清這個界限幹嘛?我什麼金枝玉葉拖累不得?

“現在不能會見,等判決書下來以後,能探望了,他要知道是爸爸了,在裡面也有盼頭。”鍾磊安慰我。

“誰去探望他。王八蛋。”我是真的恨死他了。

也不過在鍾磊來過之後的第三天,林嘉就來了電話,“姐……”他口氣也小心翼翼。

“爸媽都知道了?”我問。

“今天剛知道。你沒事吧?媽要和你說話。”

“林嘉你把手機開免提。媽,我沒事,你們安心過春節,我這兒懷着孕就不去林嘉那邊了。”

“懷孕了?”我媽在電話那頭驚呼,“這下可怎麼辦?”

“什麼怎麼辦,你不來帶,小姨也會來。”我盡量輕鬆,不當一回事。

“不是說你和小石離了嗎?你怎麼什麼都不和我們說?”

我啞了會兒,“離的時候不知道他有了事。我等他出來。”

“聽說要判不少年。公司都關了……”我媽絮叨。

“媽,你就別操心了。我現在回蘇州了,有工作,有存款,以後也找得着工作。等石建嶸出來也到蘇州來,離家遠,孩子什麼也不知道。”

是的,那三十一萬我不還他石建嶸了。

7.2010年-2014年,等待

眨眼丫頭已經四歲,白天小姨和我媽輪番帶,晚上我自己領着睡——爸爸不在身邊的孩子,媽媽只能給予盡量多的愛。

無能為力的時候很多,幼兒發燒生病難免,憂心最擾人,我更加瘦。

丫頭總是問爸爸,“別人有爸爸,我怎麼沒有爸爸?”

“每個小孩都有爸爸。丫頭的爸爸在很遠的地方,我們現在不能去看他。”

“那什麼時候才能呢?”丫頭的眼睛亮晶晶的。

“爸爸會來看我們。”

“爸爸認得丫頭嗎?”

“當然認得。”

鍾磊去年結了婚,工作再次調動,這次去巴西。走之前,我們一起吃了頓飯,他問我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我說不,不能倒在99步,這口氣非和他爭到底。

鍾磊嘆氣,低不可聞,忽然說:“俐俐你們會好的。”

我知道會好,我不去看他並不是以他為恥,我只是要狠狠懲罰他。“要麼你帶張丫頭照片去給他看吧。”

鍾磊詭異地笑,我便明白他悄悄給過了。

“他說像他。他還說,等他出來,會東山再起,讓你放心。”

“鍾磊,這些年真的謝謝你。”我由衷地說。

“說什麼話。不瞞你說,我其實恨過你。”鍾磊今天喝了酒,舌頭有些大。

“可後來自己也回頭看過,倒感激他當初出手大方幫了你……我要在你身邊,也是束手無策。不管怎麼說,都好好把日子過下去吧。我是,你也是。”

我說不出話,喝光杯子里的酒,點頭。

又一個冬夜。

我縮在被窩裡給丫頭讀睡前故事。故事裡,天鵝媽媽對天鵝兒子說:“你爸爸呀,在很遠很遠的地方……”

丫頭忽地嘴瓢起來,“我爸爸也死了是不是?爸爸死了,媽媽都這麼騙小孩的是不是?”

都說女娃早慧,丫頭才四歲,說話已經像大孩子。

“呸呸呸,又亂說話。媽媽沒有騙你,媽媽不是說了嗎,本來要等你快變成小學生,爸爸才回來。現在因為你表現好,等你上幼兒園,爸爸就回來了。”

“真的嗎?”

“真的。”

丫頭很快睡着,小鼻頭一翕一動,圓圓的臉和石建嶸猶如一個模子脫出來的。

我輕吻一下她額頭,起身把窗帘輕輕拉開一角,月亮斜斜地掛在前面一幢樓的樓頂,透着淡淡的黃,微微的光。

我閉起眼睛。很快,不用對影,也有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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