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淑這人,十里八村都知道她是個“厲害角色”。
嗓門大、脾氣急,菜市場買棵蔥都能和攤主砍價十分鐘。
她收養陳華敏那年,正趕上丈夫車禍去世,家裡欠了一屁股債。
有人勸她:“帶個拖油瓶,以後咋改嫁?”
徐淑眼一瞪:“我自家侄女,咋能不管?”
陳華敏記事起,就覺得養母和別人不一樣。
別的小孩放學回家有零食吃,她一進門就得幫着擇菜、餵雞。
徐淑總說:“女孩子家,就得學些過日子的本事,別整天想着天上掉餡餅。”
有次學校組織夏令營,陳華敏攢了三個月零花錢還差二十塊,求徐淑給補上。
誰知徐淑一口回絕:“想去自己掙錢,別想着伸手要。”
那天晚上,陳華敏躲在被子里哭,聽見廚房傳來叮叮噹噹的聲音。
她偷偷爬起來,看見徐淑正就着昏黃的燈光補衣服,手指被針戳出了血。
陳華敏記得自己七歲那年的冬天特別冷。
徐淑的圍巾上結着冰碴子,卻把她裹在花棉襖里,像揣着個小火爐似的往學校跑。
校門口賣辣條的老太太喊住她們,徐淑瞪了一眼:“小孩子吃那玩意兒幹啥,臟!”
可轉身走出去百十米,又摸出五毛錢塞給陳華敏:“就一根啊,別讓我看見!”
那時候徐淑在鎮上的酒廠打雜,每天凌晨四點就得起床。
陳華敏總是被煤爐燒開的水壺聲吵醒,迷迷糊糊看見養母的影子在灶台前晃悠。
有次她裝睡,想看看徐淑每天早上到底在忙啥,只見徐淑掀開鍋蓋,從裡面撈出一個雞蛋,小心地剝了殼,又用筷子戳碎,拌進她的粥里。
而徐淑自己,啃的是昨天剩下的窩頭。
村裡總有人嚼舌根:“淑啊,這丫頭反正不是親生的,你這麼賣命圖啥?”
徐淑抄起掃帚就往外趕:“我圖啥?圖她喊我一聲媽!”
可這話傳到陳華敏耳朵里,卻變了味道。
她蹲在豬圈邊給小豬餵食,心裡嘀咕:“說不定哪天她就把我扔了。”
高一那年的夏天熱得反常。
陳華敏站在球場邊,看着陽光下那個穿着白襯衫的男生,喉嚨里像塞了團棉花。
她數着日子攢錢,終於在周五下午買了瓶橘子汽水,瓶蓋上的水珠順着指縫往下淌,她緊張得差點把瓶子摔了。
那天徐淑來送傘,正巧看見這一幕。陳華敏永遠忘不了養母衝過來的樣子——涼鞋在水泥地上踩出刺耳的聲響,一把奪過汽水就扔進垃圾桶,鐵罐子砸在地上滾出去老遠。
“你還要不要臉?”徐淑的聲音比蟬鳴還刺耳,周圍的同學開始起鬨,男生尷尬地摸了摸鼻子,轉身走了。
回家的路上,陳華敏一句話也沒說。她盯着徐淑的背影,發現養母的白襯衫已經洗得發灰,肩膀處還打着補丁。
可她心裡的怨氣怎麼也消不掉,直到半夜聽見院子里有動靜。她趴在窗台上往下看,只見徐淑坐在小板凳上,藉著月光給她補校服——白天被她扯破的袖口,正被一針一線仔細縫起來。
大學宿舍的電話總是很忙。陳華敏每次給徐淑打電話,都得排隊等半小時。“喂?”養母的聲音帶着電流聲,顯得格外遙遠。“錢夠不夠花?”這是徐淑的開場白,每次都是這句。“夠。”陳華敏敷衍着,看見室友捧着奶茶走過,突然覺得鼻子發酸。
有次下暴雨,陳華敏發燒到39度。她躺在床上給徐淑打電話,話還沒說完就哭了。徐淑在那頭沉默了很久,才說:“多喝熱水,早點睡。”
掛了電話,陳華敏氣得把枕頭摔在地上。可第二天中午,她卻在宿舍門口看見渾身濕透的徐淑,手裡提着保溫桶,裡面是熱乎的小米粥。“我坐了最早的班車。”徐淑擦着臉上的雨水,從兜里掏出個塑料袋,裡面是她愛吃的辣條,“你說食堂飯難吃,我給你帶了點這個。”
那天晚上,陳華敏邊喝着粥邊掉眼淚。徐淑坐在床邊,用粗糙的手掌替她擦汗:“傻丫頭,哭啥?媽在呢。”
可這話讓陳華敏哭得更凶了,她突然發現,養母的鬢角已經有了白髮。
帶男友回家的那天,徐淑破天荒燒了一桌好菜。紅燒肉燉得酥軟,黃燜雞飄着香氣,就連平時捨不得吃的魚,也早早養在盆里。
可當男友說出“我們家條件一般,彩禮只能給五萬”時,徐淑的筷子重重落在桌上:“二十萬,少一分都不行。”
客廳里的氣氛瞬間凝固。男友漲紅了臉:“阿姨,您這不是為難人嗎?”徐淑冷笑一聲:“我為難你?華敏跟了你,以後住哪兒?生孩子誰帶?你們拿五萬塊就想把人娶走,門都沒有!”
陳華敏拽了拽徐淑的袖子,卻被一把推開。她看着養母眼裡的固執,突然覺得陌生極了,好像眼前這個人不是每天給她做飯的媽,而是個唯利是圖的陌生人。
那晚,陳華敏收拾行李時,徐淑站在門口欲言又止。“你真的這麼在乎錢?”陳華敏問。徐淑別過臉去:“我是為你好。”
“為我好?”陳華敏冷笑,“那你怎麼不問問我想要什麼?”她拖着箱子往外走,聽見徐淑在身後輕聲說:“等你結婚了,就明白了。”
接到醫院電話時,陳華敏正在開會。她握着手機的手直發抖,腦海里全是徐淑站在灶台前的樣子。
衝進病房的那一刻,她差點沒認出床上的人——徐淑瘦得脫了形,顴骨凸得嚇人,手上扎着點滴,嘴唇乾裂得起皮。
“姑娘,你可來了。”護士遞給她一個筆記本,“老太太一直念叨着讓你看這個。”
翻開第一頁,是歪歪扭扭的字跡:“1998年3月12日,華敏發燒,買退燒藥花了15塊,借了李姐五塊。”往後翻,每頁都記着這樣的流水賬:“華敏上初中,買鋼筆花了8塊”“華敏生日,買蛋糕花了35塊”……直到最後一頁:“2023年,華敏要結婚了,攢了15萬嫁妝,還差5萬。”
陳華敏的眼淚滴在紙頁上,暈開一個個小團。護士小聲說:“老太太總說,姑娘家嫁出去就像潑出去的水,不多攢點錢,以後被人欺負了怎麼辦?”
這時,徐淑緩緩睜開眼,看見她手裡的筆記本,眼神有些慌亂:“你、你別瞎看……”
“媽,對不起。”陳華敏把徐淑的手貼在自己臉上,發現這雙手比記憶中更瘦了,“我錯了,我早就該懂的。”
徐淑想笑,卻咳出幾口氣:“傻丫頭,媽不怪你……就是可惜了那小子,看着不像是能扛事兒的人……”陳華敏點點頭,突然想起小時候,每次她闖了禍,徐淑都是這樣先罵她,再替她收拾爛攤子。
婚禮前一個月,徐淑把自己關在屋裡整整三天。陳華敏推開門時,看見她正對着鏡子染頭髮——黑色的染髮劑滴在白襯衫上,像一朵朵小墨花。
“媽,別染了,白頭髮也好看。”徐淑回頭瞪她:“瞎說!我姑娘結婚,當媽的得精神點。”
出嫁那天,徐淑把一個紅布包塞進陳華敏手裡:“到了婆家,別太要強,該服軟就服軟。”
打開一看,裡面是張銀行卡和一封信。信紙上的字歪歪扭扭,卻力透紙背:“華敏,媽沒讀過書,不會說漂亮話。這些年對你凶,是怕你學壞,怕你以後沒本事養活自己。媽知道你怨過我,但媽真的疼你……”
車隊啟動時,陳華敏從車窗里望出去,看見徐淑站在門口,手裡還攥着她小時候的玩具熊。陽光照在養母身上,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
陳華敏突然想起那年冬天,徐淑背着她走在雪地里,邊走邊說:“華敏,等你長大了,媽就享福了。”現在她終於明白,養母的“享福”,從來不是吃好穿好,而是看着她穩穩噹噹地走在人生路上。
如今陳華敏每周都會回家吃飯。徐淑還是那副刀子嘴:“又買啥東西?亂花錢!”可轉身就繫上圍裙,在廚房忙得團團轉。紅燒肉還是那個味道,辣子里摻着芝麻,香得人直咽口水。
“多吃點,你太瘦了。”徐淑往她碗里夾菜,油花濺在圍裙上。陳華敏突然伸手抓住養母的手,輕輕摸了摸那些老繭:“媽,以後別那麼累了,我養你。”
徐淑抽回手,擦了擦眼睛:“說啥胡話呢!趕緊吃飯,菜涼了。”
窗外的陽光正暖,廚房飄出的香氣里,藏着這對母女走過的風風雨雨。有些愛啊,就像鍋里的紅燒肉,初看油汪汪的,嘗起來卻酥軟入味,越嚼越香。
陳華敏突然鼻子發酸——原來養母早已不是那個只會算計的“厲害角色”,她只是個渴望被女兒看見的母親,把一生的愛都藏在了日復一日的瑣碎里。
其實啊,當我們真正讀懂母親的“算計”時,才發現那不過是她們笨拙的愛的鎧甲。
徐淑現在還是會嘮叨,會算計着家用,但陳華敏知道,最珍貴的“算計”,永遠是最好的平安喜樂。
所以啊,姐妹們,如果你的媽媽也是個“愛算計”的人,千萬別急着嫌棄。
試着靜下心來,去聽聽那些嘮叨背後的牽掛,去看看那些計較裡面的深情。
說不定哪天你就會發現,正是這些看似“不討喜”的愛,才是這世上最珍貴的寶藏。
畢竟,不是所有人都能幸運地擁有,這樣一個願意為你“算計”一輩子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