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不是大事,心意至上。"婆婆撫摸着信封,眼睛卻亮得像窗外掛着的紅燈籠。
那個隆冬的除夕夜,我拎着兩個同樣的信封走在回家的路上,心裡嘀咕着:同樣是一萬塊錢,同樣是媽媽,為何收到時的表情天差地別?
北風呼嘯着穿過老城區狹窄的衚衕,颳得路邊的春聯"嘩啦啦"直響。
一九九四年的春節,對我這個剛滿三十歲的女人來說,格外不同。
那時候,"下崗"這個詞剛開始在我們這座東北小城裡蔓延,像一場無聲的瘟疫,吞噬着人們的飯碗和安穩。
我和丈夫小周都是紡織廠的工人,廠里效益不好,先是減薪,後來乾脆讓我們回家"等通知"。
小周比我大兩歲,是個悶葫蘆,話不多卻有股子韌勁。
"咱不能等死,開個小店試試。"那是九三年初,他拿出積蓄,在火車站附近租了間十幾平米的小鋪面。
開始只賣些地攤貨,後來我學了裁剪,小周懂些機械,買了台二手縫紉機,我們開始做些簡單的衣服。
日子雖然忙碌,卻也有了盼頭。
婆婆孫桂芝今年六十五,是老紡織廠的退休工人,聽力不太好,但人勤快,一輩子節儉慣了。
我媽李秀蘭小婆婆三歲,在百貨公司當了一輩子售貨員,愛美、愛熱鬧,就是有時候計較。
兩位媽媽性格不同,相處卻還算和睦,只是我和小周常常兩頭為難。
臘月二十七,我和小周數着今年的收入,臉上不由浮現出笑容。
"媳婦,今年掙了三萬多,咱給兩位老人各包一萬吧。"小周抓了抓腦袋,憨厚地笑着。
在那個年月,普通工人一個月工資也就三四百塊,一年下來不過四五千,我們這一萬可真算大手筆了。
"會不會太多了?"我猶豫着。
"不多,這是頭一年咱們日子好起來,也讓老人高興高興。"小周的決定一向果斷。
臘月二十八,天陰沉沉的,飄着零星的雪花。
我先去了婆婆家,那是城東一處五十年代的筒子樓,兩居室,傢具老舊卻一塵不染。
一進門就聞到酸菜燉肉的香味,混合著年糕的甜香,是記憶中過年的味道。
"來了啊,快進屋,外面冷。"婆婆從廚房探出頭,臉上掛着笑。
她個子不高,身形微胖,頭髮已經花白,卻總是梳得一絲不苟,戴着那頂她最愛的絨線帽,耳後別著個助聽器。
屋裡生着煤球爐,暖烘烘的,爐子上煮着一鍋熱氣騰騰的八寶粥。
"媽,這是我和小周的一點心意,您收着。"我從挎包里掏出那個鼓鼓的紅信封。
婆婆愣了一下,擦了擦手接過信封,只是在手裡掂了掂,眼中閃過一絲詫異。
"放這兒吧,有心了。"她隨手將信封放在電視機旁的抽屜里,就像放一張普通的賀卡。
她沒打開看,甚至連一句"多少錢"都沒問,彷彿那只是一張普通的賀卡。
"今年生意好?"婆婆轉身繼續擇菜,話題也跟着轉了。
隨後又絮絮叨叨地說起鄰居王大姐的兒子考上了省重點,說起如今菜價又漲了,豬肉從兩塊多漲到三塊五一斤,說起她和老姐妹們在樓下曬太陽打麻將的趣事。
我心裡有點失落,這可是一萬塊啊,頂她兩年退休金了,怎麼連看都不看一眼?
臨走時,婆婆硬塞給我一袋剛做好的餃子,肉餡很足,還有茴香味。
"凍起來,過年熱熱就能吃。還有,記得告訴小周,讓他把廠里那個老同事送的收音機修好,放在店裡聽聽新聞。"婆婆叮囑道。
"小芹啊,明天帶小周一起來吃年夜飯,我去市場買了條三斤重的鯉魚,還有你愛吃的豬肘子。"婆婆送我到樓梯口。
看着婆婆布滿老繭的手,微駝的背影,我突然感到一陣心酸。
記得結婚那年,家裡實在困難,婆婆悄悄塞給我們五百塊錢,說是給我們添置傢具,後來我才知道,那是她攢了大半年的養老錢。
離開婆婆家,我又馬不停蹄地趕往城西的母親家。
媽媽住在一棟八十年代建的單元樓里,是當年百貨公司的福利房,七十多平米,裝修得挺講究,窗帘、沙發套都是成套的粉色花朵圖案。
"閨女來啦!"媽媽一開門就笑得見牙不見眼。
她比婆婆年輕幾歲,保養得也好,燙着一頭小卷,穿着件艷麗的紅毛衣,脖子上還掛着條細細的金項鏈,那是她工作三十年時單位發的紀念品,平時捨不得戴,過年才拿出來。
"媽,新年快樂,這是我和小周的一點心意。"我也掏出一個一模一樣的紅信封。
媽媽接過信封,眼睛裡閃爍着期待的光芒,迫不及待地拆開,倒出幾沓嶄新的百元大鈔。
"哎呀,一萬塊!"她驚呼一聲,眼睛瞪得老大,像個抽到大獎的孩子。
她迅速數了數,又把錢放回信封,小心翼翼地收進了衣兜里,拍了又拍,生怕飛了似的。
"閨女,這麼多幹啥?你們自己留着用!"媽媽嘴上這麼說,眼睛卻亮晶晶的。
隨後,媽媽拉着我的手,神神秘秘地說:"我早就看中街上那家國營商場的一件羽絨服了,進口的,聽說保暖又輕便,就是貴,要一千多呢,一直捨不得買。"
"媽,您買吧,您退休金不高,平時該享受就享受。"我由衷地說。
媽媽笑得像朵花,又絮絮叨叨地問東問西,問我們今年到底掙了多少,問小周有沒有給他媽多少錢,問我們打算什麼時候要孩子,問是不是該考慮買套商品房了。
"現在就得抓緊買房,你看咱們單位那個李科長,去年貸款買了套七十平的新房,這不,價格又漲了!"媽媽興緻勃勃地分析。
臨走時,她硬塞給我一袋水果,說是剛從市場"搶"來的,價格實惠。
"哎,對了,"媽媽忽然想起什麼,"你婆婆那裡,你們給了多少?"
我一愣,隨即笑道:"和您一樣,一萬。"
媽媽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沒再多說什麼。
走在回家的路上,天色已暗,路邊小店裡的彩燈閃爍着,照亮了回家的小路。
我心裡有些不是滋味。
同樣的一萬塊錢,婆婆連看都沒看一眼,放進抽屜就忘了;而媽媽卻數了又數,還想着該怎麼花。
婆婆談論的是鄰居家的孩子和菜價,媽媽關心的卻是我們什麼時候買房子和要孩子。
這差別為何這樣大?
回到家,小周正在借來的縫紉機前忙活,眉頭緊鎖。
"這機器太老了,總卡線,做不了精細活。"他抬頭看我一眼,"兩位媽怎麼說?"
我把兩位媽媽的反應一五一十地告訴了他。
小周聽完,停下手中的活,擦了擦滿是機油的手,若有所思:"我媽就這樣,從小到大,給她東西她從來不當面數,更不會問值多少錢。"
"可我總覺得她好像不在乎,甚至不知道那是多少錢。"我忍不住抱怨。
"你想多了,"小周笑了,"我媽嘴上不說,心裡都記着呢。"
除夕那天,北風呼嘯,窗戶上結了一層薄霜,室內卻暖意融融。
下午,我們先去婆婆家吃年夜飯。
婆婆早早就開始忙活,桌上擺滿了豐盛的菜肴:紅燒肘子、清蒸鯉魚、白切雞、酸菜燉粉條、拌三絲、醋溜白菜,每道菜都是我們愛吃的。
桌子中央放着個藍邊白底的搪瓷盆,盛着冒着熱氣的餃子,韭菜豬肉餡的,是我最愛的味道。
席間,小周提起店裡的事:"媽,我們準備多做些童裝,小孩子的衣服利潤高。"
婆婆點點頭,突然說:"小周,你不是說想換台縫紉機嗎?我看街口五金店裡有台日本產的,挺好的,這錢我出了。"
小周一愣:"媽,那得好幾千呢。"
婆婆放下筷子,慢條斯理地說:"你們給我的錢,正好夠買一台好的。我這把年紀了,也用不着那麼多錢,能幫你們添置工具,我心裡高興。"
我頓時感到一陣酸澀,眼眶有些發熱。
原來婆婆早已盤算着把錢用在我們身上,而我卻還在懷疑她是否在意那份心意。
吃完飯,我們又趕到媽媽家。
一進門,就看見媽媽穿着一件嶄新的藏青色羽絨服,毛領子襯得她的臉更加白皙,整個人顯得年輕了許多。
"喜歡嗎?"媽媽轉了個圈,像個少女一樣,"進口的,羽絨含量百分之九十,三千六百八,用你們給的錢買的。這可是咱們縣城最好的牌子了,百貨公司專櫃的!"
我微笑着點頭,心裡卻忍不住計算:三千六百買件羽絨服,在當時的確是奢侈品了,普通工人大半年的工資啊。
媽媽興高采烈地帶我們參觀她的新年"戰利品":一套德國產的搪瓷鍋,一條金絲絨褲子,還有一瓶據說是合資廠生產的護膚霜。
"都是托關係從百貨公司內部買的,比市面上便宜不少呢!"媽媽得意地說。
看着媽媽喜氣洋洋的樣子,我心裡有些五味雜陳。
晚上回家,我和小周躺在床上,窗外的鞭炮聲此起彼伏。
"你說,是不是我太計較了?"黑暗中,我小聲問道。
小周沉默了一會兒,說:"你有沒有想過,也許她們表達愛的方式不一樣?"
我一時語塞。
他繼續道:"我媽年輕時吃了太多苦,結婚那年大饑荒,一年到頭沒見過幾次葷腥。她捨不得花錢,但捨得給我們。你媽不一樣,她那個年代,能在國營單位工作就是福氣,沒受過大苦,自然把享受當成人生應得的。"
他的話讓我陷入了沉思。是啊,婆婆出生在四十年代初,經歷過戰亂和饑荒;而媽媽小她幾歲,正好錯過了最艱難的歲月,進入相對安定的時期。
命運的不同,造就了她們截然不同的價值觀和愛的表達方式。
"也許你說得對,"我喃喃道,"婆婆選擇把錢用在我們的事業上,而媽媽選擇犒勞自己,這有什麼對錯之分呢?"
正月初二,按照老規矩,是回娘家的日子。
一大早,我們先去婆婆家拜年。
剛進門,就看見婆婆正在和隔壁李阿姨拉家常。
李阿姨是街道主任的愛人,在社區挺有威望,整條街的大事小情都逃不過她的眼睛。
"瞧瞧我兒媳婦,多孝順,過年給我一萬塊錢呢!"婆婆笑眯眯地說,竟是一反常態地炫耀起來。
我愣住了。
那個連看都沒看一眼的信封,竟成了婆婆向鄰居炫耀的資本?
李阿姨嘖嘖稱讚:"你命好啊,兒媳婦這麼懂事。我那個,哎,別提了,給我買了件毛衣,也就二百來塊的樣子..."
婆婆見我們來了,立刻招呼我們進屋喝茶吃點心。
屋裡飄着一股熟悉的香味——八寶粥,我最愛吃的。
"快來嘗嘗,我一大早就熬上了。"婆婆盛了一碗遞給我。
那粥熬得恰到好處,綿軟香甜,粥底還放了一小塊紅糖,正是我小時候最愛的味道。
"媽,您怎麼記得我喜歡這個?"我有些驚訝。
婆婆笑了:"你剛嫁過來那年,我做了這個,你連吃三碗,我就記住了。"
簋街"見面禮"的那個冬天,我初到婆家,緊張又局促,婆婆端上這碗八寶粥,甜而不膩,讓我一下子放鬆下來。
原來她都記得。
我不禁想起婆婆之前問過我好幾次喜歡吃什麼,原來她都記在心裡。
吃完粥,婆婆神秘地拉我進了她的卧室,從柜子深處取出一個繡花布包。
"這是我的嫁妝,一對金耳環,當年你公公給的,這麼多年我一直捨不得戴,留着給你。"婆婆說著,將布包塞到我手裡。
我打開一看,是一對小巧的金耳環,樣式老舊卻做工精細。
"媽,這..."我一時語塞。
"你別推辭,我早就想給你了,就是一直沒找到合適的機會。現在你們生活好了,也該添點像樣的首飾。"婆婆拍拍我的手。
我突然明白了什麼。
婆婆不是不在乎那一萬塊錢,而是在用她的方式回饋我們的心意——買縫紉機支持我們的事業,送傳家寶表達她的認可和喜愛。
下午,我們去了媽媽家。
剛進門,就看見媽媽正和幾個姐妹打麻將,桌上擺着瓜子、糖果和茶水,氣氛熱鬧非凡。
"閨女來啦!"媽媽高興地站起來,向牌友們炫耀,"我閨女,自己開店做老闆呢,多有出息!"
幾位阿姨紛紛稱讚,其中一位還說:"你閨女孝順,聽說給你包了不少紅包呢!"
媽媽得意地笑了笑,拉着我進了裡屋。
"來來來,看媽給你買了什麼!"她拿出一個包裝精美的盒子,裡面是一條款式新穎的金項鏈。
"兩千多呢,"媽媽得意地說,"我想着你開店要見人,戴這個多有面子。現在誰還戴那些老土的金條啊,這款式高級,跟電視上明星戴的一樣!"
我接過項鏈,一時間百感交集。
媽媽用我給的錢,一部分享受自己,一部分又回饋給了我,用她認為最體面的方式。
在她眼裡,體面是最重要的,比節儉更重要,比實用更重要。
這就是媽媽的愛——直白、熱烈、看得見的。
那一刻,我恍然大悟。
原來,婆婆的愛是深藏不露的,就像地下的暗涌,看不見卻滋養着一切;而媽媽的愛是奔涌而出的,像春天的溪流,清晰可見,歡快明亮。
婆婆把錢看得輕,卻把我們的未來看得重;而媽媽的愛是直白熱烈的,她喜歡通過物質來表達情感,把我的體面看得比什麼都重要。
正月十五元宵節,我決定邀請兩位媽媽一起吃飯。
小周擔心:"兩位老人平時就話不投機,會不會尷尬?"
我卻有種預感:"沒事,試試吧。"
那天,我選了城裡新開的飯店,環境不錯,價格也公道。
出乎意料的是,兩位老人相談甚歡。
婆婆穿着她那件洗得發白卻乾淨整潔的藍色棉襖,耳朵上戴着助聽器;媽媽則一身亮色,火紅的羽絨服配上金項鏈,像個貴婦人。
表面看起來,一個樸素如水,一個光鮮似火,卻意外地融洽。
"這湯圓真不錯,裡面是芝麻餡的,甜而不膩。"婆婆品嘗着說。
媽媽笑道:"我就喜歡甜食,越甜越好,老姐姐你呢?"
婆婆搖頭:"我年輕時吃不起糖,現在反倒不習慣太甜的了。"
酒過三巡,媽媽紅着臉對婆婆說:"老姐姐,你真會持家,聽說你要給他們買縫紉機?"
婆婆笑着說:"他們開服裝店,好工具能省不少事。你那條金鏈子送得好,咱閨女戴着確實好看。"
媽媽又說:"我就是嘴上省不了,見了好東西就想買。你定力好,錢都攢着給孩子們。"
婆婆擺擺手:"各有各的活法,你那樣挺好。我就是這輩子沒享過福,看着錢就捨不得花。你知道嗎,我十五歲就去紡織廠當學徒,那會兒一個月才掙幾塊錢,全給家裡了。"
媽媽感慨:"我也不容易,十七歲進百貨公司,站櫃檯一站就是十來個小時,腿都腫了。遇上供銷緊張那幾年,天天被顧客數落,跟打仗似的。"
"是啊,咱們這一輩人,哪個不是吃了苦頭。"婆婆點點頭。
我突然意識到,婆婆節儉是因為年輕時經歷過艱苦歲月,物資匱乏的年代養成的習慣;而媽媽大方是因為她在商店工作,見慣了琳琅滿目的商品,渴望通過物質來彌補年輕時的匱乏。
她們只是用不同的方式,詮釋着相同的愛。
飯後,我們一起去看元宵燈會。
城中心廣場上,彩燈高掛,人頭攢動。大型花燈《鯉魚跳龍門》《嫦娥奔月》在夜色中格外絢麗。
廣場一角,有個猜燈謎的攤位,圍滿了人。
"去猜個燈謎吧,"媽媽興緻勃勃地說,"中了還有獎品呢!"
婆婆卻有些猶豫:"我眼神不好,怕看不清楚。"
"我來念給您聽。"我挽着婆婆的手,帶她擠進人群。
在璀璨的燈光下,婆婆穿着樸素卻乾淨的棉襖,媽媽穿着鮮亮的羽絨服,她們的表情卻同樣欣喜,同樣牽着我的手,彷彿我還是個小女孩。
媽媽眼尖,很快找到一個簡單的燈謎:"有眼無珠(打一字)"。
"是'困'字吧?"婆婆思索片刻,答道。
"對啊!"媽媽驚訝地看着婆婆,"老姐姐,你可真聰明!"
婆婆不好意思地笑了:"年輕時喜歡看書,記性還行。"
她們一人一句,配合著解了好幾個燈謎,贏了兩包水果糖和一個小布老虎。
媽媽把布老虎塞給婆婆:"給您留個紀念。"
婆婆接過來,輕輕撫摸着,臉上露出孩子般的笑容。
那一刻,我忽然發現,在她們不同的外表下,藏着相似的靈魂——都是歷經滄桑卻依然保持童心的老人,都用自己的方式愛着這個家。
回家路上,小周問我:"想通了嗎?"
我點點頭:"其實她們都很愛我們,只是方式不同。婆婆把錢用在我們的未來上,媽媽則希望我們現在就過得體面。一個深沉,一個直白,都是愛啊。"
小周握住我的手:"那明年我們怎麼辦?還是各給一萬?"
我笑了:"當然,而且以後每年都要堅持。不過我要告訴她們,錢是讓她們自己花的,想怎麼花就怎麼花,那才是真正的孝心。"
春節過後,我們的服裝店生意更加紅火。
婆婆給我們買的日本縫紉機派上了大用場,速度快還不容易跳線;而我戴着媽媽送的金項鏈,確實增添了幾分氣質,客人也越來越多。
那年盛夏,我發現自己懷孕了。
當我把這個消息告訴兩位媽媽時,她們的反應出奇一致——都哭了。
婆婆二話不說,拎着她的老帆布包搬來和我們同住,每天變着花樣給我做吃的,豆腐鯽魚湯、紅棗蓮子羹、三鮮水餃,樣樣都是她認為最養人的。
媽媽則隔三差五送來她精心挑選的營養品和嬰兒用品,從進口鈣片到小棉襖,件件都是她眼中最好的牌子。
更讓我意外的是,兩位媽媽竟然開始"結盟",一個負責我的飲食起居,一個負責採購必需品,配合得天衣無縫。
有天晚上,我起夜時,無意中聽到廚房裡兩位媽媽的談話。
"老姐姐,您這手藝真好,教教我那個紅棗粥怎麼做,我閨女愛喝。"
"這有啥難的,關鍵是火候。你那包奶粉不錯,聽說是進口的?"
"是啊,託人從省城帶的,說是含鐵量高,對孕婦好。"
她們的聲音輕柔而和諧,像是認識了幾十年的老朋友。
我在門口靜靜地聽着,眼淚不知不覺流了下來。
原來,當有了共同的愛,所有的隔閡都不再重要。
小宇出生那天,是個艷陽高照的日子。
產房外,兩位奶奶緊張地來回踱步,手裡各拿着一個紅包。
當護士抱出皺巴巴的小傢伙時,她們同時哭了,眼淚匯成一條溫暖的河流。
"留着給孫子以後讀大學用。"婆婆輕聲說,把紅包塞進了小周手裡。
"給小寶貝買好東西,別委屈了。"媽媽抹着眼淚,也掏出一個紅包。
我看着這一幕,忽然明白:愛的表達方式雖然不同,但愛的本質是相同的。
婆婆用她的方式愛着這個家——節儉、含蓄、着眼未來;媽媽用她的方式愛着這個家——大方、直白、注重當下。
而正是這兩種愛的交織,才編織出了一張溫暖而堅固的家庭之網,將我們緊緊包裹其中。
如今,我的孩子已經上小學,我也從開小店變成了服裝廠的老闆娘。
每逢春節,當兒女們給我紅包時,我總會想起那個讓我恍然大悟的春節。
我會笑着收下,有時立刻打開數一數,有時則放在抽屜里,但我會告訴他們:"無論多少,媽媽都喜歡,因為這是你們的心意。"
然後,我會默默記下該給他們添置什麼好東西,或者存起來為他們的未來做打算。
因為我知道,愛有千萬種表達方式,而最珍貴的,不是錢的多少,而是心的溫度。
人這一輩子,走過的路夠長了,才明白:同樣是愛,只是表達不同;同樣是情,只是方式各異。
金錢的背後,是媽媽們一生的付出與牽掛;而我們要做的,不是評判,而是理解與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