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王麗
我奶奶姐妹八個，她是老大，招親的。
沒辦法，在五六十年代的農村，沒有兒子的家庭在村裡根本沒有地位，生了八個閨女的老爺走路就沒有抬過頭。
就怕別人笑話他沒兒子，不敢往人堆里扎。
所以奶奶到了結婚年齡後，老爺和老奶就挑了村裡兒子最多，最有勢力的人家，不惜一切代價，花大價錢給我奶奶招了個上門女婿。
這個人就是我的爺爺。
爺爺家兄弟十二個，號稱“王家寨子十二虎”，兄弟十二人在村裡有響噹噹的名頭，沒人敢惹。
攀上了這樣的親家，我老爺和老奶心裡才好受一些，總算是能在村裡挺起胸脯走路了。
爺爺是招親在家，自然老爺和老奶的養老問題歸他們管了。
大家都在一個鍋里攪勺子，時間久了，奶奶別的好東西沒學到，倒是把她爹媽的老思想學了個通透，極其重男輕女，不生兒子絕不罷休。
聽說在我大姑上面，奶奶還懷了三個。
因為是女孩，所以就都沒有留下來。
到大姑的時候，奶奶本來還是不準備留的，但是爺爺實在是看不下去了，生下來就七八斤重的胖閨女，虎頭虎腦的小模樣，誰忍心再隨便送人呢？
爺爺抱起大姑就沖奶奶發脾氣∶“你們家不喜歡閨女，我們家還喜歡呢！當年我媽生了我們十二個禿小子，目地就是想要一個小閨女，真沒想到你作為一個女人，會這麼狠心，前前後後已經丟了我三個閨女了。”
說啥也要留住我大姑。
爺爺當天就把她送到了自己的大哥家。
大姑在大伯家和堂兄弟們一起長到了八歲，伯娘人特別好，溫柔善良，她家本來就沒有閨女，由此就把大姑當成親閨女一樣撫養。
然而等奶奶又生了兩個兒子後，她就生了反悔之心，攛掇着爺爺去大爺家把姑姑給領了回來。
奶奶的人生到此總算是圓滿了，表面上終於成了有兒有女的福祥之人。
實際上大姑回去後和奶奶並不親近，整個家裡，最疼愛她的就是爺爺。
到了婚齡後。
奶奶幫大姑找的對象是鄰村的，也是家裡兒子多，那男的比大姑大了七八歲，木木獃獃的，人是夠老實，但是大姑卻根本不喜歡。
她喜歡的是小學時候的同學，兩個人有共同語言，男孩子機靈還幽默，腦子活，小小的年紀就開始承包魚塘干養殖賺錢了。
大姑的婚事沒有遂了奶奶的心愿，老太太心裡彆扭得很。
大姑出嫁那天，她連大門都沒有出，一絲嫁妝也沒有陪，酒宴沒有辦，親戚沒有請，冷冷清清的，外人根本看不出這家是在辦喜事。
當娘的坐在堂屋裡說狠話∶讓你不聽話，非要嫁給這樣的男人，他沒爹沒媽，沒有兄弟姐妹，是個孤兒，你嫁過去就等着受苦吧！
但是我有言在先，你嫁歸嫁，戶口卻不能轉，娘家養你這麼多年，沒給父母賺過一分錢，現如今想說走就走了，那不行，必須得把戶口放在家裡，而且對外不許說已經出嫁了，戶口留在娘家，到時候我們還可以多種幾年地呢！
別說，奶奶這招還真管用。
儘管大家都知道大姑已經出嫁了，可是人家沒領結婚證，沒轉戶口，到底還是娘家的人。
奶奶他們就一直種着大姑的地。
好多次姑父帶着禮物上門來求情，說∶“媽，你看我們也結婚這麼多歲了，孩子都四五歲了，娘倆的戶口卻還在娘家，能不能把戶口本給我一下，讓我把她們的戶口遷在我那邊，以後孩子上學也方便啊！”
但是奶奶不依，聲稱她一手養大的閨女，吃了娘家幾十年的糧食，這還沒給父母做一點貢獻呢，卻就嫁到了你們婆家。
想轉戶口可以，每年補貼兩千塊，把她從出生到嫁人吃的飯給我補出來。
把姑父氣得無語。
這世界上竟然有這樣不講理的丈母娘，嫁閨女還要讓女婿出飯錢。
大姑戶口的事就那麼一直耽擱了下來。
不過，說巧也是夠巧的。
後來沒幾年就遇到了我們老家建設新農村，老房子全部要拆了重新建，我們家那一片被規劃成了旅遊景點，有賠償款，按人頭算的。
大姑和她兒子的戶口大在娘家。
這下可把奶奶給喜壞了。
簡直是天降橫財啊！
幸虧當時說啥也沒讓大姑把戶口轉走，沒讓他們領結婚證。
為了堵外人的嘴，奶奶吩咐我爸和叔叔專程去把大姑又接了回來，在娘家住了一年多，對外就說根本沒出嫁，之前談了個男朋友，現在又被人給甩了。
戶口和本人都在娘家。
一切都符合政策，大姑幫助娘家把利益爭取到了最大化。
哪料到，等房子到手，賠款到賬，奶奶卻又把自己的閨女給忘了。
這老太太把新房的鑰匙全都攥在自己手裡，說∶總共三套房，兩個兒子一人一套，另外那套是她和爺爺住的。
至於姑姑嘛！
本來就是嫁出的閨女，潑出去的水，誰見過已經外嫁的閨女還回娘家爭房產的?
大姑自己倒沒啥，從小被區別對待，她都已經習慣了。
可是姑父不願意啊！
明明已經結婚幾年了，孩子都有了，但是丈母娘卻老是對外說她沒有女婿，女兒還沒結婚呢。
逢年過節，別人家都是夫妻成雙成對地走親戚，唯有他們家，兩口子不像兩口子，一家人不像一家人。
姑父可能也是煩了，忍無可忍。
最後單方面向大姑提出了分手，把兒子接回到自己身邊。
總歸兩人也沒有結婚證，沒有辦理過婚宴，農村這樣的婚姻關係對女方是一點保障都沒有，說散就散了。
任憑我爸爸和叔叔兩個人如何從中周旋。
到底大姑的這段婚姻還是結束了。
分開半年不到，姑父又重新結婚，找了個對象比大姑小了十幾歲，人家成了和和美美的一家人。
我爸擔心大姑想不開，就把她接回娘家和我們住在一起。
新房子暫時不能入住，大家都還住在公租房裡，大姑晚上和奶奶睡在一起。
然而母女兩人連一個月都沒住到，卻又鬧矛盾了。
有一天，我媽從地里回家，發現奶奶正在鬧情緒呢，哭天抹淚的，飯也不做了，一邊在屋子裡亂翻騰，一邊用手指頭指着大姑罵∶你說說你，沒事回娘家幹啥呢？回來幾天，我都丟了三回錢了，肯定是你又悄悄拿回去給你那兒子了吧！吃裡扒外的東西，拿着娘家的東西去補貼外人。
大姑急得語無倫次，紅着眼眶，不知道該如何辯解才好了。
娘倆把一間小小的卧室翻得底到要掉出來了。
後來經過詳細詢問才知道，原來是奶奶的錢丟了，上次賣麥子的5000塊錢，她去銀行換成了一張存票。
本來存票就一直放在她的枕頭下面，好好放着也沒人動，每天晚上她都得看上幾眼才能睡着覺。
但是自從大姑回來後，她就動了別的心思，害怕大姑拿她的錢，把一些自認為很寶貴的東西到處亂藏，再也沒有個固定的地方可放，放來放去，到最後連她自己也找不着。
才回來住了半個多月，奶奶已經冤枉了大姑三次。
而大姑自己還倒貼了3000多塊錢。
第一次是她剛回家的第二天。
一大早，奶奶說她的1000塊錢找不到了，頭天中午明明還在那件大襟的上衣兜里裝着呢，晚上睡一覺起來卻找不着了。
一間屋裡就睡了兩個人。
不是大姑又是誰呢？
奶奶明裡暗裡讓大姑把錢拿出來。
實在是沒辦法了，大姑只好從自己兜里拿出了1000，說∶“你看看，這是不是你的錢？根本就沒丟，是你自己放錯地方了呵！”
奶奶接過來連數都沒數，忙不迭就往口袋裡塞，一邊拍着腦門感嘆∶哎呦，真是老糊塗了，糊塗了。
一連兩次都是這樣的情況。
第一次1000。
第二次2000。
大姑在鎮上飯店幫人洗了幾個月碗，掙了不到一萬塊錢，回娘家一個月不到，光墊錢都墊了3000。
沒想到這次奶奶更狠，直接說丟了5000。
大姑急得直哭，對我媽說∶“我真的沒拿咱媽一分錢，真的沒拿，我可以對天發誓的，可是為什麼她就老丟錢呢？這次是5000，可讓我去哪裡再給她找錢補窟窿呢？”
奶奶着急。
大姑更急。
找不到錢，奶奶拿起拐杖就要往大姑身上輪，嚇得我媽趕緊跑過去擋在前面，說∶“媽，媽，先別打，你這個錢我見了，我知道在哪兒。”
媽媽從我們家的賣糧款中拿出了5000塞在奶奶的襪筒里，然後佯裝着成剛發現的樣子，故意大聲嗔怪她∶“哎呦，你自己放的就忘了啊！這不是嘛！裝在臭襪子筒里了。”
奶奶這才樂了。
趁着她高興的檔口 ，媽媽又趕緊喊過來姑姑，把她倒貼都3000還給她，另外又給了5000，說∶“姐，你還是先單獨出去租個房子吧！別和咱媽一起住了，否則她能把你吃干抹凈，一點不剩啊！
房子你先租着，等咱們的新房子可以住人的時候，你的兩個兄弟已經商量好了，姐弟三人，一人一套，爹媽由我們和弟弟兩家輪流照顧，你先把你自己照顧好。”
大姑這才含淚點頭。
對於出嫁的女人來說，有個好父母不如有個好兄弟。
有個好兄弟不如有個好弟媳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