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在我六十多歲的時候，經歷了半輩子的辛勤工作，終於迎來了清閑的退休生活。有一天夜裡，我坐在小板凳上扶着額頭嘆了口氣，望着老伴在柜子前忙前忙後的背影，突然感慨萬千。
老伴停下了手中的活，側過身攬住我的肩膀，語重心長地說：都是過去的事了，現在不是有兩個兒女在外地工作掙錢養家嗎？我們也終於可以歇口氣了。
沒錯，兒子和女兒從小就非常懂事刻苦，他們為了將來走出去，求學、工作、創業的路可謂是披荊斬棘、熬盡了艱辛。雖然過程十分艱難，但看着他們如今在外地已經挺起自己的事業，安居樂業，我和老伴也就由衷地高興和放心了。
誰知就在我們剛嘗到清閑自在滋味沒幾年，女兒突然來喊我們：爸媽，我要在城裡貸款買房了，你們看看這是新房的戶型圖和裝修預算。
說著她從文件袋中翻出一沓資料文件扔到了茶几上，那是一套兩室一廳的普通新房，除了首期付款外，後面還需要分幾十年來付清貸款。
好啊好啊，這不是很好嗎？我高興地拍着手，以女兒的收入狀況來看，這筆錢理應還是可以負擔的起的。
但仔細看了看資料上的數字，我還是忍不住皺起了眉頭：可是你們攢的這個首期付款還是太少了吧？要不然，父母這邊拿點出來補足？
就在這時，女婿打斷了我們的話：岳父岳母您們也太客氣了，這錢還是由我們自己來準備吧。
聽到女婿這樣說，我的臉上有點發燙，不禁有些不自在。我把存摺收了回來，低下頭暗自思忖：作為人父母，難道幫助孩子一把不應該嗎？退休金也不是我們的全部家當啊。
似乎是看穿了我的心思，女兒那張總是溫柔的臉此刻微微皺起了眉頭，有些不悅地說道：爸，你們太樸實了，在這種場合要學會保留點尊嚴，不要把錢往外扔。
這番話狠狠地打擊了我，讓我幾乎想不通女兒的用意。我聽話地點點頭，沉默不語。
一路走來，我和老伴為了供兩個孩子上學，可以說是操勞盤剝、精打細算，咬咬牙熬過了最艱難的時期。而如今他們終於有個好歸宿，我們豈不應該由衷高興，伸出雙手擁抱他們？可女兒的話使我們備受打擊，倍感傷心和無地自容。
女兒見我們難過，竟又生氣起來，站直身子叉着腰，居高臨下地訓斥道：你們還指望我們年紀大了給你們養老送終嗎？要靠自己，不能永遠躺在孩子的身上！
老伴無助地捂住了臉，哭了起來。女兒見狀，也噙着淚水扭頭離去，留下我們在客廳裡面面相覷。就這樣，她們帶着滿腹心事，買下了新房，開始了新的生活軌跡。
我和老伴在孩子們的事業有成之際，本來也打算卸下重擔，好好休養生息。誰知道自己的一番好意，竟然會被如此狠狠地拒之門外。想到往後的歲月里將與女兒形同陌路，我們的心情何其沉重。
轉眼幾年過去了，我們仍住在老房子里。為了節省開支，我們決定還是要自己打點工作，好歹賺點錢糊口。於是我們在一家餐館打起了保潔工作，每天清晨五點起床，拾掇衛生。
只要有一口熱乎飯吃就行了，咱們別太奢求了。老伴每每這樣安慰我。雖然辛苦，但至少還算自食其力，過得去。
有一天，女兒突然造訪了餐館，看到我和老伴正在打掃衛生，她頓時掩面痛哭起來：你們怎麼在這裡做保潔啊？這太丟人了！
面對女兒的背影，我當時只覺得五味雜陳。雖然她的話語確實傷人，但轉念一想，她終究是我們親生的骨肉。不管她現在怎麼看我們，我們都應該堅持自己的原則和尊嚴。
於是我理直氣壯地挺起了胸膛，對着女兒遠去的背影說道：沒什麼好丟人的，我們現在自食其力，很光榮。你不應該這樣看待父母！
女兒沒有回頭，繼續大步流離。看來她的面子心理已經根深蒂固，短時間很難改變了。老伴無奈地搖了搖頭，我們繼續手裡的活計。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去。有時女兒會來看我們，但誰也沒有提及那天在餐館的不愉快經歷。不過有一件事，卻讓我覺得格外難堪。
有一次女兒突然告訴我們：爸媽，你們以後就住我家的保姆房吧，在家裡幫忙做點家務也好啊。
保姆房？我當時倍感無地自容。我和老伴是怎麼養育她長大的？是把她當僕人對待嗎？雖然女兒的收入和生活條件的確比我們好很多，但她這樣的安排實在讓我覺得掉了價。
不過話已至此，我也沒有再多說什麼，只是沉默地點了點頭。畢竟女兒終究是我們的親骨肉，不管她有多任性、多不解風情，我們都得順從她的安排。
於是我們就這樣搬進了女兒家的保姆房，每天負責做做家務。一開始我還有些不習慣，總覺得被這樣安置於狹小出氣多門難的房間里，實在有失體面。
可漸漸地，我釋然了。畢竟有個女兒總比沒個女兒好，能和她們住在一起就已經很不錯了。我開始每天打掃衛生、做做家務，即使累了也由衷地感到高興。
因為我清楚地記得，當年為了供兩個孩子上學，我和老伴是多麼操勞盤剝，多麼精打細算。現在看着他們安家落戶、事業有成，我們這些辛苦也就都值了。
雖然女兒的做法讓我們多次傷心，但我相信她內心也是好的。只不過是由於現代人的面子心理作怪，加之他們一時的驕橫固步自封罷了。我們這一代老人能理解，並祝福他們前程似錦。
就這樣，日子在普普通通中漸漸踏入了平淡的節奏。有時我會看着女兒一家其樂融融的場景，暗自偷樂。每每這時，我就會擁抱着老伴，兩人相視而泣。雖然有太多的不如意，但我們最終都學會了放下和包容。
人生的確不可能一帆風順，關鍵是要學會在逆境中找到自我。儘管女兒將我們遺棄於保姆房，但我們並沒有怨恨或者自暴自棄。相反，我們仍在用自己的方式，為家人默默付出和貢獻着。
時間就這樣一年一年地過去，轉眼間我和老伴已經在女兒家的保姆房住了五六年。起初我們對這樣的安排心有不甘，但漸漸地就釋然了。畢竟能和女兒一家人住在一起，日子也就過得去了。
女兒的兩個孩子也慢慢長大，開始讀初中了。作為曾祖父母，我們自然也由衷地高興。只可惜因為住在保姆房的原因，我們和兩個孫子孫女的接觸並不多。每每看到他們高高興興地叫着爸爸媽媽而對我們這兩個老人視而不見，我的心裡還是會有些說不出的酸楚。
不過，我也深知這是我們自己的選擇。既然當初答應了女兒住進保姆房，我們就應該做好覺悟，承受一切委屈。我們畢竟是上了年紀的老人，很多事已經看開了。
有一年春節，我和老伴坐在小陽台上曬太陽。女兒大概是看出了我們的寂寞，於是讓兩個孫子來找我們聊天。兩個孩子有說有笑地跑來，一個八九歲的小孫女還靦腆地拉着我的手，叫了一聲好奶奶。
聽到這聲親切的稱呼，我的心裡頓時暖暖的。雖然平時少有機會見到她們，但此刻的一聲慰問，已經足以撫平我的寂寥和內疚了。我連忙回握住她的小手，笑着逗弄她，又拿出口袋裡的糖果給兩個孫子。
你們就是爺爺奶奶最疼愛的了。我望着兩個孫子天真無邪的笑臉，心中由衷地這樣想。
就在這時，女兒突然氣沖沖地沖了出來，一把將兩個孩子拉開，厲聲呵斥道：你們怎麼可以隨隨便便就叫陌生人'爺爺奶奶'？這太不明智了！快跟我進屋！
見女兒生這樣的氣，我和老伴都嚇了一跳。孫子孫女也被嚇得直哆嗦，眼淚在打轉兒。我連忙解釋說兩個孩子什麼都沒做錯，只是喊了我們一聲爺爺奶奶而已。
但女兒顯然鐵了心不准他們這樣做，並且義正詞嚴地說：我可不希望你們把這兩個老人當成自己的親人！只要一天他們還住在保姆房裡，就永遠不配做你們的爺爺奶奶！
聽到這番話，我的心徹底涼了半截。作為女兒的父母，就連最基本的尊重都別指望了嗎？說實話，當時我很想狠狠地斥責女兒幾句，但終究沒有開口。因為這些年我已經練就了一顆謙遜的心，學會了向命運低頭。
老伴看出我的難過，連忙攙扶着我回到保姆房。一路上，我的眼淚一直在流。我知道，我和老伴已經被女兒徹底否定和拋棄了。作為父母，我們終究沒有資格再指望她們的孝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