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本、茶顏和明信片:我在長郡中學的競賽生活

時至今日,我還是會很堅定地說,我的高中——長郡中學,在湖南就是最好的。不是因為升學率,而是因為教過我的老師,不管是只有一兩學期的科任老師,還是一直陪伴着我的班主任和競賽教練,他們教給我的品質實在是使我受益匪淺,甚至現在的我也會覺得有愧於他們的教導。

2017年我考入長郡中學時,學校會讓成績靠前的學生參加競賽,我選擇了化學。我入學那年,競賽成績優異的學長學姐還是所有人仰慕的對象,學校的光榮榜上都是國際金牌選手;等我畢業時,我只是一個被強基計劃毀約的省一。強基計劃的優缺點我無權置喙,但是指望一個從拿着“考到省一等獎P大考上一本線就可以上”的邀約,變成強基給了一個聊勝於無的“面試給滿分”(是個競賽生都有)的安慰的競賽生,讓我給它一句好話,還是大可不必了。

說到高中競賽,很多人認為這是應試內卷的極致、權貴升學的後門。但是對於我和我的同學來說,不是這樣!我們拿到的約請和獎項都是我們用汗和淚澆出來的。我們教練對於我們要求非常嚴格,高一時每周只休息半天,到了高二更是隔幾個月才放半天假,連過年也只休息四天,還是因為學校封校把我們趕出去的。但是當時所有人沒有一個說累、苦、不能接受……甚至休息時間也會自習看書。

這樣努力自然有對獲獎升學的期望,但是更多的是對知識的渴求。因為經過幾輪篩選,剩下來的人都是真正熱愛這門學科的人。

我們可以為了考試,把當時最主流的有機教材——由於其開本很大被戲稱為“大本”——翻上十遍。我的那本書封皮已經被我翻掉了,甚至挑出個錯誤發給P大的主編老師,還收到了他的回復。但我們也可以單純因為興趣去學和考試完全不搭邊的知識。那時候,發現一個有趣的晶體結構、一個長得很對稱的分子、一個機理讓大家很難想到的反應,組裡面都會一起分享,有的甚至會成為一個梗——至於這些不常見的知識點會不會考?誰在乎呢,要是不是為了興趣,競賽生活怎麼堅持得下去!

我在長郡中學的競賽生活集中在高一高二,當時沒有疫情,學校對於進出校管得很松,午飯和晚飯的時間,寄宿生可以短暫地出校。我們學校對門就是當地最受歡迎的茶顏悅色奶茶店。有時候看書看累了,就去外面的書店買兩本新雜誌放回寢室,午休時讀一讀;或者買一杯茶顏,晚自習時一邊看書刷題一邊喝。教練雖然在學習上管得很緊,但是對我們可謂鞠躬盡瘁——放假時和我們一起踢球,有時還和其他的競賽組約比賽。學校的老師四處為我們聯繫外面更擅長的老師來上課:從當地的大學教授到P大T大的老師,還有以前的學長學姐,甚至為此四處應酬。有一次我去他桌子上拿試卷時,看到他桌子上擺了不少胃藥,他忙到如此。

雖然競賽很像一場豪賭,把前兩年不學其他課程、一心專攻競賽的努力全壓在比賽上,但是要是論在長郡的應試氛圍,似乎還不如現在在科大。當時可以為了“萬一就考了呢”的心態去學很多很多知識,看不同的書,從物理化學到生物化學全部涉獵,感興趣的東西還可以反覆研究——我曾經推了整整三頁紙的公式,只是為了印證書上的一個結論,並為此興奮很久,甚至在書上寫下“x年x月x日,我獨立地推出來了”。現在的我反而陷入對於考試的焦慮,不敢在課程範圍外試探一步,因為擔心影響到成績。如果高中的我看到現在的我,怕是會覺得我配不上那時的努力吧。

而這兩年的豪賭換來的是什麼?

高三的九月份,0.5分之差沒有進入省隊,拿着省一回歸常規學習。高二暑假時,我和P大簽了上文中提到的“省一降一本”的約,自己安慰自己不怕,或者說也是自己騙自己——早在高二時就聽說不少學長學姐被毀約,但是當時一廂情願地認為,只是某幾個學校做事不地道,關於強基的風聲也是用“不可能今年公布明年就實施吧”無視了。

或許我只是不願意相信,我所奮鬥的目標,逐漸變成了一個幻夢罷了。

高三無疑是痛苦的。我的化學自然不用愁,語文、英語和生物靠着天賦和基礎也迅速有了起色,但是數學和物理在及格線下掙扎了一個多月才勉強好起來。當時常以“競賽的苦都吃得下,常規課程怎麼能畏難”的心態勉勵自己,但是看到分數還是免不了崩潰。

由於競賽班人員的變動(中途有不少人退出),我高中換了一次班主任。高三的班主任是位五十多歲的語文老師,當時她的身體其實有點吃不消畢業班,還是一群心態炸裂的競賽生的畢業班的工作:每每爬上六樓來看我們總是讓她膝蓋劇痛,頸椎的毛病也讓她無法長時間堅持正坐,但是她還是堅持早上七多就到校,晚上九點多才走,硬挺着坐着和同學們一個個談心。而我高一的班主任當時正在隔壁班當班主任,對於我仍然像高一時一樣關心,他們將我一次次從自我懷疑中拉回來。還有物理老師,作為剛恢復高考時的中科大少年班的校友——我現在也沒想明白他為什麼會在高中教書,因為他的知識面和思維能力總讓我覺得他不去造火箭可惜了——每次在我拿着一大堆練習題和試卷問他時總是很耐心地解答,偶爾開一兩個玩笑逗我們開心。

只可惜最後我還是離強基入選線差了4分,還不到理綜一道選擇題的分數。從學校收拾東西回家時,我把貼在我宿舍書桌上的一張明信片揭下來——是我們組一個同學元旦寫給我的:“希望我們今年秋天在P大相見”,可惜最後我們都是差一點,都失約了。

我還記得我第一次來長郡中學時,我走在學校的院士路上,認認真真看完路旁對14位院士的介紹,想象着這些在各個領域深耕一輩子的前輩,也曾經和我一樣在這個校園裡學習,因而對自己也有了“為往聖繼絕學”的期許,最後發現,我也只是平凡人。

現在回憶競賽生活,或許像是為一個幻夢拚命三年卻被其吞噬的故事,但是如果再讓我選一次,我還是會選擇向它奔去。

因為那個自律的、充滿求知慾的、永遠充滿熱情的、奮不顧身的女生,那個沒有隔閡的、互相分享知識互相支持的集體都太過迷人。

而這些已經不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