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郭朋先生的《壇經校釋》,剛開始就被先生那言簡意賅的文字和耳目一新的見解震到了。
照傳統說法,佛教的禪宗,是由印度傳來的。在印度,自摩訶迦葉以至菩提達磨,“師資相承”,二十八代,即所謂“西天二十八代”祖師說。在中國,自菩提達磨以至慧能,“師資相承”,共有六代,即所謂“東土六代”祖師說(所以慧能被稱為“六祖”)。
但郭先生說,其實上面說法,只不過是一種宗教傳說而已。他認為,將二十八代歷史人物編排入《壇經》作為禪宗的傳法世系,這是後人加的,不可能是慧能說的。核實而論,中國佛教的禪宗,是由慧能“創始”的。慧能是禪宗創始人,在慧能以前,只有禪學,並無禪宗。
郭先生說,慧能之禪,樸質無文,不加緣飾,徑直倡導“明心見性”,亦即所謂“直指人心”,“見性成佛”。慧能之後的禪宗,雖仍講究“明心見性”,卻平添了許多枝蔓。
他說,晚唐、五代的禪宗五家,雖也都以“明心見性”相標榜,但卻宗風不同,門庭各異。“機鋒”、“棒喝”之類飽含蒙昧主義的東西,隨着五家的興起而逐漸取代了慧能之世的樸素“直指”。禪宗思想及其宗風,於是為之一變。
他說,入宋之後,儒士、文僧,向禪者多,不僅語錄日繁,而且大型燈錄也相繼出現。“不立文字”的禪宗,一變而為“不離文字”的禪宗。禪宗思想及其宗風,於是又為之一變。與此同時,又出現了所謂“拈古”、“頌古”——以“拈”、“頌”古代的各種“公案”(總數號稱“千七百則”,一般“拈”、“頌”者則為“百則”)取代了“直指”與“參究”。禪宗思想及其宗風,於是又為之一變。北宋克勤,創作評唱,致使禪宗由“直指人心”而演變到“繞路說禪”(克勤語)。禪宗思想及其宗風,於是又為之一變。南宋宗杲,提倡“看話禪”(“參話頭”——禪宗之“參話頭”,並非始於宗杲,宗杲只不過是加意提倡而已),把禪宗引向了更加蒙昧主義的道路。禪宗思想及其宗風,於是又為之一大變。
他說,元、明、清代,禪宗的主要流派,雖然仍在勉強維持其門庭,但多是在步前人後塵,拾古人餘唾,陳陳相因,每況愈下。甚至變“參”禪為“念”禪(即變“參”話頭為“念”話頭),終而至於由禪人凈(完全走向慧能禪的反面),徒有禪名。
郭先生說,慧能的思想,在世界觀上,他是一位“真心”一元論者(即“真如緣起”論者,“真心”即“真如”。它與般若系的“性空緣起”論是針鋒相對的);在解脫論上,他是佛性論者,即認為眾生皆有佛性,眾生皆可成佛;在宗教實踐上,他是一位“頓悟”思想的倡導者,即認為只要“見性”,便可“頓入佛地”。
讀郭朋,讓人很清爽。善哉,快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