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1935年拍攝於北京天壇的一張經典老照片,也是林徽因與金岳霖,包括與費正清夫婦在內,為數不多的合影之一。
照片中的神秘女子(右三)身份撲朔迷離
近百年來,人們在為這張照片做注釋時,大多都有類似的描述:
“1935年,林徽因攜女兒梁再冰,與金岳霖、費慰梅、費正清等在天壇的合影。”
照片中只有6個人,能講出名字的就有5個,那麼這個“等”字,自然是留給那個神秘的不知名字的人。
而坐在林徽因與費慰梅中間的這個女子,也成了近百年間困擾世人的一個謎。
林徽因
這個神秘的外國女子,彷彿是突然空降到那一段時光里,除了這張照片,似乎沒有留下過任何痕迹。
然而,塵封的時光,卻總是在不經意間被打開。想要揭開這個神秘女子的面紗,還要從老舍先生的作品《四世同堂》說起。
自從《四世同堂》在1951年斷了連載,已經寫完的手稿在歲月的動蕩與更迭中失散,從此,這部現代文學名著就成了殘本。
老舍
唯一補救的線索,是美國人浦愛德翻譯的英文節譯本,但因是節譯本,出版社對內容做了不少刪改,所以即便再翻譯回中文,與原著也會產生不小的差距。
直到幾年前,出版人趙武平先生在美國找到了浦愛德翻譯《四世同堂》的原稿,並且按照原稿回譯成了中文,才得以讓這部文學巨著,在中國重現天日。
而關於這張照片中的女子的一切,正是趙武平先生在美國尋訪老舍遺文時,偶然得到的“意外之喜”。
浦愛德
那段時間,趙武平先生正在查找老舍的相關資料,偶然得到了一本很有趣的英文兒童讀物,名叫《三寶北平奇遇記》。
這本書之所以會被趙武平先生關注,是因為它和老舍的《駱駝祥子》中描寫的北平是同一時期。
“相較於‘祥子’的悲劇,‘三寶’的奇遇,更像一曲浪漫的抒情牧歌。”
每每回憶起這本書,趙武平先生都會發出這樣的感嘆。
趙武平先生翻譯的《三寶北平奇遇記》
這本書,是以一個名叫“三寶”的中國小男孩的視角寫下的,“三寶”住在北平郊外,當他第一次來到北平城時,着實遇到了不少新鮮事。
除文字外,作者還用略帶稚嫩的筆墨,配上了四十多幅栩栩如生的速寫插畫,儘管時間過去了近百年,卻仍讓人愛不釋手。
而這本書的作者,就是照片中要揭秘的女主角——瑪麗安·坎農。
1934年的北平城
1934年,瑪麗安來到中國,並在北平小住了幾個月。在繪畫與文學領域都頗具天賦的她,在這短短的時間裡竟學會了使用毛筆和中國畫。
在那個才女鳳毛麟角的年代,除了一副西方面孔,她簡直太適合被冠以“民國才女”的頭銜。
剛剛來到北平時,瑪麗安看什麼都覺得新鮮,在她的眼中,這座略顯破舊的古城,仍然煥發著中世紀文明的輝煌,城裡人的生活,幾乎同過去幾百年別無二致。
瑪麗安關於舊北平的速寫畫
為了記錄下這神奇的一切,城裡城外,瑪麗安畫了大量的速寫畫。
也正是因為這些珍貴的速寫畫,回到美國後的她決定,要為難忘的北平生活留下某種形式的記錄。於是,《三寶北平奇遇記》便應運而生。
書中的畫與文字,完全都是瑪麗安在北平時的真實見聞,那一年,瑪麗安只有22歲。
斗轉星移,滄海桑田。
2016年,當《三寶北平奇遇記》終於要在中國出版時,已經104歲高齡的瑪麗安,拖着沉重的病體,堅持要為這本書作序。
104歲的瑪麗安與趙武平先生
序言中,她這樣寫道:
“如今,七十多年過去了。我想,這本小書里的內容,差不多可以成為一份歷史記錄。我擔心,老北平所有那些我熟悉的美妙氛圍,衚衕,土房,市聲,還有日常生活,都久已消失了。”
誠然,歷史的車輪滾滾向前,瑪麗安記憶中的北平城早已不復存在。
但令人感到欣慰的是,這本時隔七十多年又“回到”中國的《三寶北平奇遇記》,得以讓人們從另一個視角回望北平那段迷人的舊時光。
瑪麗安關於舊北平的速寫畫
說到這兒,瑪麗安到底是誰?她為什麼會突然出現在1934年的北平呢?這裡面,真真有一段精彩的故事。
瑪麗安出生在美國,算上她,家中姐妹一共四人。她們的母親是一個很了不起的探險家,同時也是一位暢銷書的作家。
在母親看來,去國外旅行,不僅可以開闊思維,還可以增強意志,所以趁着四個女兒青春年少,就把她們送到了地球上不同的遙遠之處。
瑪麗安
“至少,在我們看來,是很遙遠的地方。”
回憶起母親的做法,瑪麗安仍覺得不可思議。
而瑪麗安有一位在中國非常出名、並被大才女林徽因看作閨蜜的姐姐,中文名叫費慰梅。
不僅如此,瑪麗安還有一位在中國非常出名的姐夫——費正清。對於這兩個名字,想必許多人都有所了解。
費慰梅是研究中國藝術和建築的學者,曾任美國駐華大使館的文化參贊。
1935年,梁思成、林徽因與費慰梅的合影
而費正清是哈佛大學研究中國歷史的巨擘,他的《劍橋中華民國史》與《費正清中國回憶錄》,至今都是極具分量的近代史研究著作。
1932年,費正清與費慰梅來到中國研習中國文化,與同在建築藝術領域頗有建樹的梁思成、林徽因夫婦,成了十分相熟的好朋友。
尤其是林徽因與費慰梅,更是成了一對無話不談的閨蜜。
說起來,時間將一個又一個的巧合連串起來,便成了今天的歷史。
費正清與費慰梅夫婦
1946年,老舍和曹禺受邀赴美訪學,負責協助二人出訪美國的經辦人,正是當時任職美國國務院文化關係司的費慰梅。
這也是趙武平先生在美國查看有關費慰梅的檔案文件的緣起。
而正是費正清與費慰梅的女兒,告訴趙武平先生,她的姨媽瑪麗安,曾在北平與費氏夫婦生活過五個月,並寫了一本名叫《三寶北平奇遇記》的兒童讀物,還把這本書的英文版寄給了他。
費慰梅
1934年,剛剛大學畢業的瑪麗安,來到遙遠的中國看望姐姐。那時候,費慰梅夫婦剛剛結婚兩年。
在瑪麗安的記憶中,他同姐姐、姐夫住在北平一個老衚衕中的院子里。
每天清晨,費正清都會同老北平人一樣,穿上中國傳統的深色厚棉袍,冒着冬天凜冽的寒風,到內院一側的書房裡,刻苦攻讀中文。
姐姐費慰梅,則在另外一個單獨的小房間里,專註於復原唐朝的摹拓。
左起:金岳霖、梁思成、瑪麗安、梁再冰、林徽因、費慰梅
而瑪麗安則在朝向院子的一間火房裡,跟隨一位姓鄧的中國先生學習中國畫。
顯然,在那段鑲着金邊的日子裡,由於姐姐的關係,瑪麗安同林徽因亦成了十分相熟的好朋友。
而金岳霖同林徽因夫婦又是鄰居兼好友,所以,便有了這張在天壇的經典合影。
只不過,在來到中國幾個月後,瑪麗安便回到了美國,再沒回來過。
林徽因、梁思成夫婦
於是,在存世不多的照片中,瑪麗安的出現便成了一個謎,彷彿是從遙遠的世界穿越來的一個神秘女子,在舊時光一閃而過。
2017年10月14日,瑪麗安安詳地離開了這個世界,終年105歲。
在林徽因離世62年、金岳霖離世33年、費正清離世26年、費慰梅離世15年後,瑪麗安終是成為了照片中第五個離世的人。
隨着瑪麗安的離世,那些塵封在舊北平的日子,也漸漸消失在了時間的荒野。
林徽因與女兒梁再冰和兒子梁從誡
而照片中依偎在母親懷裡的梁再冰,當年只有6歲的,時光荏苒,不知道如今已經93歲高齡的她,是否還能憶起那段金色的過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