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筆」許素田|趣事雜記(一)

趣事雜記(一)


文/許素田


[格言:千金難買一笑;幽默是生活的高級潤滑劑]


[1]超級和諧

我有個熟人叫柏依順,和我同歲,生月比我小一點。相識幾年來,我發現他很少言語,也從來沒和人頂過嘴抬過杠,臉上整天掛着令人愉快的笑容。後來聽大家都說,這是柏依順的特點,這個人打死也不會和別人發生爭執的。我不禁暗暗稱奇,並決定向他的“超級和諧姿態”發起挑戰,看他作何反應,來親自印證一下他這種特異品性到底是真是假。

昨天我們又不期而遇了。他首先問我:您老人家最近身體如何?我說情況不是太好,他問咋了,我說“休息不正常,睡覺太驢,躺下不出10秒竟然就沒有知覺了,早上七點眼睛還睜不開,喊幾遍才醒;胃口也不行,每頓飯,貓兒大的饅頭也就是吃兩個多一點,一到廁所里或垃圾堆,總覺得一點可口的東西都沒有。你說我這是怎麼了這是!”他很認真地聽着,想了想,非常關切地對我說:“不要有太大的壓力哦,我覺得你是不是到了更年期了,既來之則安之,別急,慢慢就好了。”聽他這樣回答,我的天,我好感動,簡直有點暈了!

他又問我別的沒有什麼事吧,我說也沒什麼大事,有幾件小事隨便和你聊一聊吧,他說好的,我就順勢說下去了。

我說:“因為身體不適,我就去買了一個砂鍋用來熬藥,看它光滑渾厚,諒來一定堅硬,家中正缺蒜臼,不妨用它搗蒜試試,誰知一試即爽,可好用了,我用力把一大把蒜瓣搗得稀爛,那砂鍋卻毫髮無損。一鍋二用,你說妙也不妙!”我一邊說著,一邊觀察柏依順臉上的表情,只見他平靜中略顯驚奇,然後很快平靜下來,慢聲細語地說:“哦,是不錯,質量怎麼這麼好呢!你在哪裡買的,等幾天我也去買一個。”親娘嘞,我又暈!我忙說:“天空超市,在天空超市買的,聽說沒貨了。”

我接著說:“老弟得空到我家去玩玩吧,你知道嗎,我家最近蓋了一座房子,是我親自設計的,四面沒安門窗,上面也沒有天窗。”柏依順淡淡地笑了一笑說:“你老兄真有創意,這房子設計得比較好,多嚴實多暖和多安靜啊。雖說出入略有不便,但也不是什麼大毛病,就憑您的大智慧,我想自有辦法解決出路的。”我背過身去暗暗咋舌,嘴裡連連地說:“哦,哦,走地道,有一條地道。”他頗為讚許地點了點頭。我暈,我真暈!

我仍然不甘心,繼續說道:“昨天我去趕集,遇見了一件怪事。我到一家冷庫買了幾斤冷凍的帶魚,回來時走到小河邊,我想把帶魚洗洗吧,誰知道剛放到水裡,有幾條就撲愣撲愣活生生地遊走了。”這一回,我想准沒轍了,柏依順不會不反駁了,便斜着眼等他回答,但只見他平心靜氣地說:“呀,這些魚真能折騰啊,世界上真是千奇百怪的,什麼樣的好東西都有,太神了昂!”聽罷,我大暈!

真的無法挑起戰端嗎?我要進行最後的嘗試。我神秘地說:“你聽說了嗎,前一陣天海市那邊出了一樁奇怪的事,老百姓都說親眼看見太陽早上從西邊出來了,天海電視台還專門報道了呢。”他皺了皺眉頭,想了想,然後深有所思地說:“很可能。現在科學這麼發達,什麼事情不能發生啊!月亮都登上去了,科學家想叫地球倒過來轉,還不是很簡單的事嗎!”聽着他說得那麼有道理、有底氣,我也暈呆了,連說:“也是,也是。”

我服啦⋯⋯,心裡暗暗地想:“這個人如果是個米國或者日本的首領,這個世界就不會有那麼多幺蛾子的事發生,該多好啊!”

⋯⋯⋯

[2]車校長離婚

這是七十年前一個真實的故事。

車校長叫賀山,解放初擔任一個鄉下小學的校長。

之所以大家都叫他車校長,源於他一次喜劇般的經歷。

當年這賀山是一個比較稀少的文化人,他1931年生人,讀過幾年私塾,懂點四書五經,所以十七八歲就進入學堂教書,到二十歲就混上了小學校長的職務。

他有一個大他兩歲的結髮之妻王氏,是他17歲那年奉父母之命 、媒妁之言娶來的一個普通農村姑娘,面容端莊清秀,善做內外活計,只是沒有文化,小腳,腦後挽着一個網子罩着的大大的髮髻,身上穿着綉了彩色花邊的衣褲,一個典型的舊式婦女。

婚姻初始的時候,夫妻二人倒也恩愛和美。待這小賀老師升了校長,地位變了,眼光高了,又頻頻看到不少幹部文人換了新歡,他看妻子就越來越不順眼,漸生糟糠之感,便想讓其下堂、換換飯吃。終於在某一天晚上,賀山校長向妻子攤牌離婚,理由只有一條,不是別的,乃因同席共枕已三年之久,竟遲遲不孕不育,犯了不孝之“無後為大”這一條,此必是天緣不合,必須分手無疑。那王氏明知他是初心已變,另懷異想,但也拗不過他,無奈之下只好答應他明天一起到鄉政府去辦離婚。

第二天吃過早飯,兩人便出發去鄉里。王氏是個三寸金蓮的小腳,難以遠行,出門必須坐車,當時還沒有自行車,小賀校長便找了一輛手推車來。這車只有一個木輪,輪上是坐人的木頭車架,車架後端連帶着兩個木製車把,車把的後端系著一個帆布的攀帶,推車的人可以把它套在肩頸上,行進時得以助力。

賀山給車子的軸承加了點棉油,車架上放了棉褥,讓妻子王氏坐上了車,他便挺臂蹬腿、吱呀吱呀地用力推了起來。這村子離鄉里整整十里,全是坑窪不平的土路,那小賀是個白面書生,從來沒有出過這樣的力氣,也不大懂得推獨輪木車保持平衡的技術,當時又值炎熱夏季,所以行不上四五里,便已汗流滿面、氣喘吁吁、體力透支了,那婦人正好要去小解,於是停車休息。只見婦人嫣然一笑,說了句:“累這個樣,好讓人心疼,多歇會吧。別急,我去去就來。”說完就直奔高梁地深處去了。

小賀校長歇息良久,那婦人卻遲遲沒有回來,也沒一絲動靜,他喊了幾聲,也沒有迴音。小賀感到事情有些蹊蹺,便去高梁地里尋找,找盡好大一片青紗帳,嗓子都快喊啞了,竟絲毫不見婦人的身影。這小賀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情,心煩意亂地又等了好久,還是沒有結果,只好垂頭喪氣地推着空車,有氣無力地返回村去,想邀集鄉親們共同再去找人。婚沒離成,落得個又熱又累又渴又餓,還丟了夫人,眼見得狼狽極了。

及至回到家門,卻見大門虛掩,未上門鎖,不禁暗暗吃驚。推開堂房正門一看,呀!只見那王氏在當門端然坐着,正在穿針引線做着活計。四目相對,二人都是一副半哭半笑的表情,女人伸了伸舌頭,男人瞪了瞪眼睛。怔了片刻,小賀校長氣沖沖地吼了一句:“怎麼回事,你!”那婦人平心靜氣地說:“一言難盡。看你累成這樣,餓成這樣,先吃飯吧,吃了飯我慢慢告訴你。”

王氏婦人站起身來,跑到㕑房裡,很快端來幾個熱騰騰、香噴噴的大白饅頭,又端來幾個熱菜冷盤、涼飲熱湯,俄頃擺滿了飯桌。雞魚肉蛋,濃香撲鼻,把個飢腸轆轆的賀校長,滿腔怒氣全然消了。看着那個狼吞虎咽的可愛丈夫,王婦人捂着臉咯咯地笑了。

酒足飯飽之後,一盆不熱不涼的洗腳水又端過來了,婦人將丈夫的臟腳摁在水裡,輕輕地揉着、揉着...,賀校長享受着溫水和縴手的愛撫,好舒服好舒服,心已是漸漸醉了。那婦人抬起頭來,溫柔地請示着:“怎麼樣,想聽聽是怎麼回事嗎?”小賀點了點頭,婦人又是嫣然一笑,開說了。

“也是天不作美,不讓我們順利辦事。巧了,我去小解,大姨媽突然來了,窘困之下,我覺得今天事不吉利,再加上你又太過勞累,我想今天的事是辦不好了,還是改個日子再辦吧。又不想再累你推着回來,我就抄着小道自己回來了。沒給你商量,讓你着急了,別生氣昂。”

那小賀校長一邊聽着,一邊心裡在細細思量,他已經深深地體會到:這個一字不識的小腳女人,絕不是愚昧之人、糟糠之類,她還真有點城府,有點計謀,小看不得呢!小賀明明知道她的大姨媽之說是虛擬之詞,但看她還真會精明算計,又兼那一桌可口可味的飯菜、那一盆凈腳暖心的洗腳水,賢惠之心可見一斑,真的令人感動。一切也便揣着明白裝糊塗,什麼也不說了吧。想到這裡,小賀順勢說道:“不生氣,不生氣,我就是怕你走失了,心裡好急,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王夫人的臉上發出一絲調皮的微笑,然後輕柔地問:“那什麼時候再到鄉里去呢?”

賀校長的臉上湧現出一種挺複雜的表情,回答說:“不去了呀,折騰死你小爺啦,如果你想去,那明天你推我去吧。”那婦人輕輕地捶了他一下,又捏了他一把,幸福地笑了。

以後好多年,二人也沒再一起到鄉里去過。後來他們生了二男一女,男教女織,和和美美地過了一輩子。車校長的車不斷升級,從木輪車到自行車,又到電動車,最後到坐轎車,但是老婆卻一直沒有換,人們經常看到他們出雙入對、形影不離地開着車到處穿行。不過,“賀校長推小車離婚”的事情當時卻不知怎麼傳了出來,眾人不以為丑,反而傳為一段佳話。後來,大家見了賀山,都一致稱呼他為“車校長”,甚至很多年輕人都不知道他姓賀了。車校長也默認了這個稱呼,總是付予哈哈一笑,可能把那次離婚旅行當作了一個美好的回憶。


作者簡介:許素田,1945年生,山東菏澤人,1962年考入山東大學數學系,1968年文革中畢業,被分配到山東萊陽姜疃高中任教,後調回定陶一中任教務處副主任兼任高三數學,1988年被評為山東省第一批高級數學教師,1999年退休。作者自幼喜歡讀書、酷愛文學,喜歡寫作,時有作品發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