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鄉往事:兒時農村夏日苦

作者:張順慶



現在過夏天,我都不好意思說熱,更不好意思叫苦。因為與兒時農村比,如今真是天堂的日子了。


兒時農村,是上世紀五六十年代。夏天,農村人習慣叫熱天。一個“熱”字,便形象反映了這個季節的特點。那時候的熱天,熱到多少度,人們不曉得。農村人普遍不識字,不知道熱是以“度”來衡量的。


只知道白天毒日頭,能曬死人。大路小路都是滾燙的,水塘水田也是滾燙的。隨便摸到哪裡,哪裡都燙手。晚上空氣還是熱乎乎的,一點就着。農村房屋不但低矮,而且窗戶很小又很少。屋內嚴重通風不暢,家裡就是一個大蒸籠。人坐那裡不動,都會汗流浹背。如果躺下,人有多長,床板上的濕汗跡印就有多長。


由於人口多,家裡窮,很多家大人小孩都是四五個人睡一床。冬天尚且可以擠,熱天就沒辦法擠在一床。所以一到夜晚,家家戶戶把竹涼床、篾席子、木板凳擺放到家門口,或者挪到較通風的地方。有的每晚還臨時搭床,一家老小都睡在室外。好一點的家庭,還能支起一頂破蚊帳。


室外的環境也非常惡劣,主要是蚊子太多。黑漆漆的夜色里,人在行走中,感到蚊子密集地撞到身上,亂鬨哄地撞進你眼睛和嘴巴里。要是坐下,一撥又一撥飛舞的蚊子,帶着嗡嗡的響聲,肆無忌憚地輪番向你進攻。你只有用手中的扇子,不停地驅趕。而扇子的主要功能,還要煽風降溫。面對蚊子大軍的騷擾,你只有一物二用了。


扇子是熱天的必需品,人人都需要。而那時一般人家,還做不到人手一扇。一家人就那麼三四把扇子,還破得不像樣。大一點的芭蕉扇也好,小一點的蒲草扇也好,不是破了洞就是散了邊,或者扇把子斷了。有洞的用舊布補上,散了邊的用布條鑲纏起來。沒有把子的,就直接抓扇面。儘管每一把扇子都傷痕纍纍,但一到熱天都是寶貝。在農村裡,很少見到像戲台上書生手拿紙扇的。


扇子少,不夠用。但除了扇子,農村裡還真找不到代用品。書籍雖然可以有限的扇風、拍蚊,但許多人家找一本書比找一把扇還難。結果除家裡主要成員有扇子,其他人特別是孩子,只有“望扇興嘆”了!熱狠了,只能下意識地用手掌扇扇風。面對蚊子進攻,只有徒手搏鬥了。


大人小孩,白天累了一天,晚上瞌睡大。也是沒完沒了地與蚊子戰鬥疲倦了,慢慢就睡著了。只有任其蚊子,在身上到處叮咬。即使有蚊帳罩着的,蚊子也能神出鬼沒的鑽進去。早上一看,蚊帳里頂上和四面趴了許多蚊子。一隻只得肚大腰圓,用手一拍就是一灘鮮血。


早上露水間,在陽光刺激下,皮膚灼熱感的同時,被蚊子叮咬的紅包包,包括身上每一個痱子,都亮晶晶的一起奇癢無比。如果亂抓,再加上不講衛生,就會流膿流血造成疾病。那時一個熱天下來,身上黑皮脫一層,還疙瘩包青的,人都會瘦一圈。所以那時候,人們稱熱天,也叫“苦夏”“瘦夏”。


記得那時候,也有一種熏蚊子的方法。用鋸木頭的屑子,與六六六粉相拌。然後裝在紙質的袋子里,象一根豬大腸。晚上掛在人群邊上,慢慢燃燒。如果人在下風,可能有點作用。只是時間長了,蚊子還是照樣兇狠。當時商店裡賣的蚊香,還是奢侈品,很多人家買不起。


農村大熱天的夜晚,很多時候沒有一絲風。真是風不吹樹不搖,熱得沒有地方跑,熱得人心裡很煩躁。大人就教孩子喊,有時他們自己也喊:“風來啰,雨來啰,和尚媽媽背大鼓來啰。啊西——”!


於是孩子們就伸着脖子,一遍遍扯起嗓子“啊西、啊西”地喊着。雖然這是苦中作樂的玩笑,但誰又能否認沒有一分虔誠的期待?如同大旱之年在廟裡跪拜求雨一樣,尋求的是一種心理上的祈禱和自我安慰。面對近似原始的生產、生存環境,除了拿健康與生命來抗爭,人們又能夠怎樣呢?

最憶是巢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