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12月02日11:40:07 美文 1507

漂泊已三十年之久，故鄉桂林的秋如同記憶般泛黃而模糊，唯有那一城的桂樹飄香總是盈盈入懷溫暖起異鄉的遊子寂寥微涼的心。遙想起童年、少年和青春的時光，秋意闌珊的桂林總是有一絲絲悠揚清遠的意境，伴隨異鄉秋風四起的茫然，清新薄涼的思憶氣息便會撲面襲來……

思憶無從引領真實的觸感和實實在在的感同身受，只有悲喜交集於無限的悵惘之中緩緩消逝而去。我知道，是故鄉的深秋印刻在我靈魂內那秋風秋雨的渲染，是桂子幽香四溢於魂牽夢縈里這無邊的蕭瑟，是山山水水含情脈脈地展露出纖瘦雋永的風姿搖曳而出的眷顧……於是，在這深秋的日子裡，我終於回歸到故鄉的懷抱數日，在天高雲淡、紅衰翠減的深秋，親近故土嗅桂聞香實實在在地感受爽涼的肌膚之親。

三十載的故鄉情在踏上歸途的一刻融化，無冰雪消融時的徹骨之冷冽，亦無夏日炎陽下汗漬淋淋的纏綿，只有一縷淡漠的風兒縈繞如同那時環繞於身旁的溫情盈盈，淡淡白雲飄空中悠悠輕嘆着“歸來了，遠方的遊子！”——這心靈最圓滿而舒適的召喚，已是情感最深沉又溫馨的歡迎啊！

桂花悠香而清冽，瀰漫於鼻腔的敏銳里心魂的吸引下，一點便散發一片，淡靜而靈動。桂林，便於這深秋中伸展出它最迷人的微笑，如湘妃長袖當舞綿長深情，似娥皇冷峻回眸蘊含凄美，像三姐歌吟流長涉水跋山——香氣氤氳縹緲升騰，經秋風輕吹緩擁早已幻化成特別的熏香湧入大街小巷漫進錦繡林木盪入心底魂魄，反覆揉搓而變得韻味十足、幽遠沁脾。桂花，農曆十月的深秋里映襯了桂林的芳香芳名，更擴展了山水之城最難於復刻的溫柔溫情……

深秋，多渴望是這熟悉而親近的桂子芬芳迎接我這對故土心心念念的遊子啊！

深宵。在臨桂老友包蛋高樓家中透過玻璃窗望下來，一排路燈不知疲倦地燃點着光亮，朦朧而執着地呆立，偶爾路過的汽車閃爍着明晃晃的燈光，將寂靜悄然劃開一道縫隙來，也將我的思緒刨開移入燈影潼潼的幻象，讓驟然而至的清醒清新多了些難以名狀的憂傷幽暗來。直到，一陣雨隨一陣風的施虐肆掠而過後嘩嘩作響嘩嘩而來……

故鄉深夜聽秋聲，一風一雨皆入魂。

酒醉微醒的包蛋陪我深沉，淡淡香茶端起遞與我，恍然笑語：“這一場雨後，明天應該能讓你享受到一城桂花綻放的香味了吧！”是哦，漸已香銷花落的桂子應該能在這一場秋雨的喧囂與浸染下再度飄香來慰藉我這個遠方的遊子呀！畢竟，在外數十年難得有秋日歸家的時刻，桂花能否用它濃烈的芳香來撫慰我落寞孤獨的心呢？即便不能一城芳香，有一片桂樹綻放亦可慰藉我思鄉的濃情啊！

雨後，天晴。桂樹依然展示着它茂密灰綠的葉兒及繁雜黝黑的枝幹，卻極難尋到那如星星般黃燦燦的花蕊，更遑論嗅到風過後滿城的幽香來了。我在滿園桂樹的小區里漫步，眼睛急切地尋訪那綠意盈盈的枝葉中一星半點的花蕊，卻無從覓到一樹半枝的金黃來。最終，我只得摘下數粒黃色花瓣於手心，用盡全身心來嗅探這桂花仙子的香氣，略微失望了，香氣襲人，只是限於我的手掌範圍之內。可，我也立刻釋然了，桂花從來都是應季而綻放的，錯過了的花朵終會在別處或其它時間充溢我的情懷，故鄉的秋桂飄香恐怕以後才有時間來享受了，而我此次不也同樣領略了故鄉別樣的秋意與秋情嗎？

陽光斜照於靜謐也喧囂的環湖岸邊兩排的榕樹之間，煥散出淡雅的光澤，湖水平靜如一面碧青的鏡子倒影出青澀時代在此嬉戲的場景，古南門宛如銅壁散發著歷史的光澤，又拉扯着我的思緒回歸於數十年前似曾相識的畫面，相聚的歡快與分離的落寞，都印在晃眼而沉重的光芒里，一點一點幻化散去……

光武依然是那般靦腆的模樣，只是蹉跎的歲月終究讓他多了些豁達的言談舉止來，近十年未曾謀面的我們在深秋的灕水岸邊結伴而行，風淡淡的涼，話悠悠地說。桂林人將好友間閑聊喚作“扯板路”恐怕是有特殊的意義的，我們沿着伏波山腳略顯蕭瑟的樹木合圍的岸邊踱步到陽光淡映的解放橋上，遠處的象山佝僂着身子專註地汲取緩緩而下的江水，訾洲已不復當年夏季游泳的歡騰而雜陳着許多草木而顯得荒蕪。我們談論起在初中時在灕江里戲水、潛水、跳水的歡快時光，恍然間兩個人又在灕江的洗濯中蕩漾出青春的歡樂與無盡的情誼……

轉到對岸繼續沿江邊緩行，聊現在的工作、生活及家庭，聊那些再也尋不到的同學記憶，聊近旁已然消失又重新煥發新姿的建築及樹林之變遷，彼此有說不完的話，有談不完的事。江中石堆上偶有人在釣魚，秋天的灕江水面藍得深邃，依然清澈如故。佇足於欄杆，江面釣者靜謐望着水裡的魚兒，岸邊的我們靜謐地望着微風吹拂的江面，對岸的伏波山與疊彩山將灕水環抱，或者是江水輕柔地將山石縈繞，一切都那麼寧靜而悠揚。

放眼望去，曾經遙遠而熟悉的灕水展開了曲折蜿蜒的姿態，秀麗旖旎的風光展現於我這遊子的眼前，空蕩深遠的藍天雲朵兒淡淡地靜立……行走了近兩個小時，光武邀我去附近吃那聞名遐邇的灕江魚宴。黃鱔骨是童年時期經常吃到的魚兒，這次坐在江邊飯館裡品嘗這地道的灕江魚卻有另一番風味來，細嫩肉質、營養豐富，鮮美可口。風，輕柔拂來，天地間彷彿是魚米之鄉瀰漫的香氣微醺，醉了五旬已過的我們，醉了曾經年少輕狂的學生時代，醉了我三十年的思鄉情結……

寒涼秋風皆由北面的靈川而下。靈川正是我老家，猶記得童年寒冬時的冰天雪地及徹骨之冷，雨雪交加於這“江南”的冷峻遠苦於北方的乾冷，故而父親仙逝後二十多年就再也未曾春節期間返回故土，除卻親人幾乎在廣東外，更忌憚故鄉這冷風冷雨、雨雪紛飛的冷然寒意！記得是去往廣東打工前的那一年春節，鵝毛大雪飄搖而下，覆蓋了整個天地，白茫茫的雪世界中，我去縣城文軍家拜年，沒過膝蓋的雪量是以往所未有見過的，卻也正好讓我們幾個剛大學畢業又將各分西東的好友暫且放下離愁別緒，痛快而歡騰地玩起雪仗來。呼嘯的北風、洋洋洒洒的雪花，竟然在我們的追逐嬉戲中失去了肆虐冰凍的魔力，通紅的臉和手絲毫沒有冰涼的感覺，脫掉羽絨和棉衣，滿頭和衣褲都沾着雪花卻有滿滿的暖流涌動。遠山迷濛暗淡，樹上全白花花掛滿雪條，坪地上是我們留下的深淺不一的步履痕迹，那雪地里放肆的歡樂一直是我思戀故鄉冬季中最徘徊與痴迷的情愫。迴避，又極是嚮往。

老友們都說近些年來桂林似乎都沒有以往那麼寒冷了，這不，我於深秋之際站在距老家不遠的八里街國奧城外圍一片荒草雜生的公園裡，從文軍新家酒足飯飽後出來緩行散步，隔着一條沿江大道那邊便是灕江，暖暖的風讓人感覺尚在夏季。包蛋、文軍和我三個五旬壯漢一路指點江山也欣賞這一帶的環境與嘆惜人氣稀落的狀況，秋風吹來，酒氣上涌。這公園顯然廢棄了一段日子，雜草樹木長勢頗好，倒也有些生機盎然之態，深秋之中到處是青綠相映，一條小路半截是泥石路半截是水泥地面通往公園各處，從高低不齊的灌木叢望去，不遠處有高高的起重機在運作之中，在莽莽一片草叢中顯得特別突兀。身邊倒是有許多綠意蔥蘢的葉兒和鮮艷嬌嫩的花朵，只是那個不大不小的池塘已完全沒有了水源，成了荒蕪的草地，低沉凹陷下去有點像乾涸的河床。公園裡面殘留着一些兒童遊樂設施以及體育場館，早已是銹跡斑斑，門口都加上一把鎖緊閉着。

偌大的公園竟然空無一人，只得我們仨在樹影交幻下踱步，頗有點老年人閑暇的漫步了，這是我所喜歡的場景，因而文軍不斷慫恿我退休後回老家在他附近買個住所，兄弟間便可近距離地交流，這倒頗讓我心動。只是，空曠的公園、空置的小區、空蕩的道路，又令我多了份無奈的落寞，不斷“發展”的城市雖然已抵近我的童年老家，卻倏然間又多了份“入鄉不是家”的感覺來。望秋高氣爽的藍天，嘆暗牖空梁的人間……

酒醒，釋然。

故土畢竟是我心依戀的所在，特別是有這些好友們的相伴。觥籌交錯的喧鬧早非我心所嚮往，小酌幾杯的相聚溫情滿滿。蝸居於臨桂新城區包蛋家叨擾他一直陪伴我深宵中聽音樂閑談數日，倆人在他家中煮魚喝紅酒，如同自家兄弟般無拘無束；回來與兄弟阿峰和文勇、阿心的多次相聚，茶或酒，笑和鬧，說與行，全都是在心裡泛起層層的故事與暖暖的情意；此次又得光武的熱情重遊灕江兩岸，回味青蔥年華嬉笑怒罵的時光，品嘗以往現今的辛勞與愜意的箇中滋味；每一次文軍公務纏身之餘的相見邀約，數十年的兄弟情誼總令我心懷感激，特別是此次新居里親自下廚及茅台酒的盛情款待，滿足、溫情——這深秋的桂林，這深秋的故鄉，蕭瑟天涼的氣息下，卻盈滿於懷皆是溫情脈脈。

桂林，三木兩土，山清水秀，桂花馥郁；朋友，三五知己，淺嘗低吟，逍遙自由。

深秋的桂林，是我神往的時間與地點，滿城桂子飄香，生我養我的熱土，曾經相伴的時光總如同這秋意有累累碩果的欣喜，也有寂寥寒涼的憂鬱，卻始終打動我並縈繞於心底，久久不能忘懷，在某個角落某個時刻悄悄綻放再緩緩隱藏——秋啊，不正也如此是將那明媚鮮麗的春之浪漫，與夏的熱浪熱烈之熏陶概入懷中，揣摩着置入西風為醞釀的技法，加入紅黃相間的自然之愁思，以天地為染缸萬物為原料，用寒霜緊緊地封存起來，然後在冬冷凍的冰庫相助合圍中蘊藏着巨大而丰韻的勃勃生機，進行一場生命的大演練與革新！

而我的故鄉桂林似乎也正在經歷着相似的一場變革，深秋下的桂林空曠而寂然，浮躁也安寧。環境漸漸變化的同時人心亦是不斷變遷，生命的興衰與城市的發展其實亦是異曲同工，自然的造化與人性的進化也終會同步而行。最主要的，在深秋的桂林在我熱愛的故土，有一群知我懂我的同學及朋友，有了他們的相聚相伴，這美麗的山水之城才會更加的絢麗多姿，這蜿蜒的灕水才在群山環抱下如此的清澈多情，這深情厚意的瑰麗瑰寶才能在陽光中熠熠生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