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月：庸常時光（組詩）

開始，我只想把我的秋天寄給你，而此刻老了的風，

卻盡顯蒼茫。坐在天亮前的寂靜中，讓我

熱愛世界上所有的、九月的原野，都凝望着天空。

秋天的影子，包括所有的詩意和所有的生活，雨也在

我們的講述中，慢慢停了下來。多刺的

花朵從夜晚的時間中分離出來，成為秋天的一部分，

在銀杏葉的飄落里，我們又打開一個嶄新的黎明。

這時的天是藍的，我們看看遠處，更遠處也是

空空蕩蕩的。這些年在滹沱河畔，令秋風中得我更加

孤獨，在沒有什麼可寫的時候，可以回憶一切。

在記憶中，這就是秋天的事情，總是那麼遼遠，那麼

孤獨，像有許多話要說，又什麼也沒有說，

衰草配合著沉默，將一路衰敗下去，只是有風吹過。

早晨，樹葉厚厚地落了一層，我看着各種房頂和

路上，厚厚的一層落葉像一幅畫似的，

感覺人間停止了多少爭名奪利，只是有風吹過。

總感覺自己過去很愚蠢，所謂放下，也不過是

該放下了。塵世中我們無法面對的也不是江東父老，

而是一個看不見的詞：活着。只是有風在吹過。

順着河流行走，我們漸漸遠離了母親。當回頭

再望時，她揚起的白髮模糊了我們雙眼，因為風吹過。

風，也有老的時候。有一回我看見它慢慢走着，將在

黃昏抵達塵世，再一次拒絕被暮色籠罩的事物。

那一年我曾在滹沱河邊把你望穿。風只是個

小序，吹在我們的歸途上。對那一刻

有了貼切的說辭——秋色里的歲歲年年。

這幾天天氣轉暖，適宜在河邊走走，也適宜給時光

寫一封信，使我一點一點地失去自己，

在天青或者月白的具體里，飛鴻演繹了此刻，

成為無話可說的秋水。

像我們的愛，每天燃燒一會兒來抵禦秋水的

寒。我也像一種使命，一次次尋遍你的

水滴，明亮地攜帶着我的詩飛行。

此時此地，穀子即將收割。在天空藍色的

憂傷里，孤獨的我，再一次把你望穿。

獨自山中行走，當陽光照來的時候，像一杯剛剛

擠出來的泛着泡沫的牛奶，還帶着

牛棚和乾草的氣味，就像從過去醒來的歲月。

這是有鳥飛過天空，多麼的像此時的我

在文字中，打開虛擬的翅膀，在假想中高高地飛。

寂靜和我的靈魂連成一片，還有花朵正從夏日趕來。

漫天的藍，將它們悉數籠罩。當你靠近草叢的時候，

請輕些，不要驚擾到一棵棵搖曳的狗尾巴草，

正在輕輕地掙脫滿身的露珠，靜靜地把黎明撐起。

半山腰上的那片向日葵，正陷入一種無所適從的

陰霾。風在懲罰抗拒的每一件事物，以彰顯冷酷和威儀。

當風從它的頭頂吹過，我們也看到一根根硬骨頭。

這是回望山腳下的小村，炊煙正一點點地飄起來，慢慢

托起緘默的群山。那麼乾淨，像一切細碎的時光。

我從來不願忘記你，尤其是那些同行的日子。現在

石板的小巷越來越鋥亮，穀倉里的糧食金黃，

還有藍色的詩句，溫情脈脈的小雨，都是記憶的樣子。

路上有太多痕迹，太多的是我們同行留下的，還有

我們一起牽過的手、回望的炊煙，記憶里

那一年中的秋天，除了我，還有誰會陪你慢慢

往回走，走回平穩生活的樣子，像輕風吹過。

與你同行，看遍地燈火醒來。我們不知道怎樣用

春天的同行，去贖回秋天的希望。命運的船，擱淺在

一個叫不出名字的黃昏。月亮很幼稚，小草

很膚淺，直到生命的岸邊，多少念頭都已經腐爛。

此刻，讓我們與歲月同行，找到結繩記事的過往和

星星的歌唱。從平原到山崗，只有風吹楊花，

一城明月小窗，薄薄的一片，連神都在憂傷的回望。

窗外是農曆八月的天空，有大密度的藍色。過去我

有多喜愛這無拘無束的藍色，現在就有多沉默。

颳風的日子，那麼多落進枝頭不再流浪的雲，讓我們

不習以為常，又能怎樣。在此刻，秋天像

暮色一樣的蔓延里，所有的荒涼，都在

它的荒涼里消失了，彷彿水消失在水中那樣。

這個下午，我盯着窗前的一棵小樹，它在風中

擺動身體，一刻也不停歇，它的葉子有時

變成光線，有時變成陰影。在農曆

八月颯颯的風裡，我只想輕輕地抱住一個人。

當月光灑下來時，穿越玉米，穿越婆婆丁的

一朵朵小黃花，為掩蓋憂傷的往事。已經

到了告別的時候了，只是一瞬 我們已進入秋天。

我每次寫到夜，對於夜的熱愛，在我相當於曠日

持久的愛情。逐漸迷戀時至今日，時而

還有某種心酸的感覺，這靜虛之境總讓人百感交集。

在夜裡，世界蒼茫微弱的夜色，有時就像很小的

善意、很輕的美都彙集起來，竟也如此浩大。它們一片

一片的，將夜的滯重、嚴肅，緩慢而優美的分解。

我鍾愛這樣的時光。隨着夜色的深入，許多過去的

好時光、一些銘心刻骨的時刻都會悄悄地

回來，那種黑，那種穿越比黑還黑的黑的感覺，那種

安寧、傷感和涼意之美，能讓人長久陷入靜默。

在這時，可以看秋風經過，看月光經過，以文字鋪成的

路，就延伸在我們的腳下，直接通向那個逝去的

時代。某些片段，就在夜色里漸次呈現。

有時，一本書也會將夜的空間拓展為無限。時隔多年，

依舊能聽到筆墨上傳來的呻吟、彷徨和吶喊。

如果是個晴天，就站在太陽地或到莊稼邊上曬一曬

太陽。有時也假裝是一株薔薇，也要把頭探到

柵欄上微笑，相信美好的事物都是慢慢開始的。

有時不知是清晨還是黃昏，有時在一瞬間，我們甚至

分不清是心醉，還是心碎。有時儘管洗過了

窗帘、衣服和枕巾，掃過了台階下的小徑，只是

還有足夠多的碎片，讓我們在不經意間想起來。

雖然從未停止過成長，這些年遭遇到罪過和背叛，

也遇到過春天的桃花。有時以為是盡頭，

其實是路的一個轉彎。四方吃食，不過一捧煙火。

更多時間，我是在看鏡子後面的那把刀，怎樣

又一次在我們身邊的時光里，亮一下刀鋒。

在秋天的原野里，你成了獨特的風景。我願意

將我小小的故鄉搬遷到這裡，在這個

傍晚，蝴蝶將這一切告訴你，雨後的黃昏也會。

這時，風一陣一陣吹，讓那些想落腳的事物繼續

漂泊。也許就在今晚，一顆陌生的星就會

運來飛翔的姿態。是的，我無法使用普希金式的

抒情表達，我羞於提及那曾被遮蔽的部分。

季節遼闊，它帶來什麼，又帶走什麼，布谷鳥

叫的那一瞬間，我的生命就被打上陳舊

生活的烙印。而那糧食的氣息就會撲面而來，

與我看到的蝴蝶，在翻飛的春天裡一樣。

我固執地為你送來四季、風聲、無知和舊我，

並用微弱的光芒，接近你。秋天，終於搶在馬車

和時光的前頭來了。這是思索命運的時候。

我希望有人給我寫信，然後坐在開滿花朵的

院子里，與喜歡的人在夢裡見一下，

就已經很好了，每一次笑聲都與這些有關。

那塊麥地依然十分的廣闊，好像可以供我們

走很久。那片綠色的蓬勃也讓我長久地

愛着，就像兩棵長到一起的樹，想更多的擁有對方。

秋風起的時候，還喜歡一叢一叢的稚菊開在

路邊。總是想起為憂傷掩蓋的往事，

在樹葉飄落時，就撿一片，並長久地捏在手裡。

那時候時間過的總是很快，時光讓事物

燃燒，總願意看到一縷縷炊煙從

村邊飄上去，讓一些舊事變得更舊一些。

季節總是從我身邊干始發生變化。就像此刻，

只是一瞬，樹葉就己落滿路面，每一片葉子上都伏着

晶晶亮的白霜。這些低矮的事物也是我愛的。

唐朝飄來的小雨在我的凝望里。讓今年的秋天

抖動了一下。此刻，樹葉飛成了蝴蝶

花朵變成了果實，都品嘗到歲月蒼茫的味道。

仰望星空，秋天多了一層金黃。多麼安靜的

金黃，多麼輕而薄的時光。它慢慢碾過

靜靜的秋，也碾過月光，讓我們

感到，飛在風中的秋天，是一片一片的。

這是一個有故事的季節。我可以盡情閱讀，

也可以像唐朝飄來的小雨，輕輕的、

一滴一滴地成為一種別樣的風景，最後都

凝結成，草尖上的那滴露珠。在秋天的波光里，

我看見你來了，也看見你走了。

你的每滴都澎湃着一段閱盡滄桑後的寂靜，

內心都蓄滿秋風。也蓄滿生命的熱愛。

截取一段秋日的時光，總有我無比的熱愛和讚美。

它的歡樂總是飽滿的、愉悅的，走過村莊、

草木和落日，像幼苗那樣生長在陽光的深處。

那是接近神的日子。我開始相信，肯定有多情的

時光，都寫進九月的呼喚里。此刻，

一定要有涼爽的風，行走在河水上，這屬於

遼闊的消息，和那片向日葵一樣，被愛包圍着。

那群不知疲倦的野花也跑過來，一層層地漫上

坡頂。藍天比以往更藍，白雲比之前

更白，只有草木在我的注視下，逐漸變黃。

愛和恨糾纏的過往，都交給了年輪與塵埃。寄予

秋天的無非是千言萬語，卻無法說出，沉默地

拂過萬物之巔。在敘事里看到陳舊，

在嘆息里聽到鳥鳴。那就是我的熱愛和讚美。

作為夏夜的燈盞，在記憶深處和星星一樣明亮。

每到秋風來時，為它塗抹最後一抹亮色後，

就會安靜的老去，在生命的牆角，把冬眠折斷。

行雲，流水。多少時光竟是如此相似。交出身上

所有發亮的部分，每一次咬牙強撐，

換取每一粒飽含艱辛的光明，那每一個遲緩、

佝僂的背影，都是我心疼的樣子。

在每一次安靜的斜陽後，那一粒粒越來越暗淡的

亮點，都變成了時光，如果你聽到

碎裂、墜地的聲音，請逐一把它們撿拾，

一千個給天上，一千個給人間。

誰會在太陽底下想起那盞小燈，那一小片亮光里

閃動着多少失敗的修辭。為什麼還在尋找，

在這擁擠的人間，我正力不從心地捂緊那片收成。

一讀再讀的願望，似乎應該珍惜，還剩下

最後的一個章節。我們相逢在古老的

淚花上，白茫茫一片，像極了善良。

寫你總是很難，滹沱河面上的皺紋，遠遠近近的

像我現在這樣，那些沒有被見證的綻放和

時間的記憶，被一個字一個字地念着。

走過風平浪靜的一天，寂靜在風中升出

白色的花，讓我的凝望也成了一種打擾。這麼

好的秋天，我都忘記端祥它的樣子了。

菊花呈現更好的詞，越過葳蕤的九月和我

眼前的草木。恰如一個夢接着一個夢，成了

鄉下安祥而樸素的事物，都逗留在炊煙的根部。

我羨慕它們緩慢的生活，讀着青絲依舊的

愛情，進入花朵的靈魂。我們都是人間的弱者。

花開的時候，也是蝴蝶飛過的時候。

今天，在飄落的絲瓜花的金色的花蕊上，我找到

另一隻在初秋白白的陽光里。

也讓我看到另一種飛翔。

柵欄，星星，還有那一朵朵的花和趕來的早霜，

都在我的凝望里，越來越深刻，還有

一節一節黃下去的草木，環繞着一種秋的空曠。

在蝴蝶飛過的時候，日子也在逝去。只有

在這時，才把夏天留下的灰燼輕輕掃去。

此刻，夜風很冷，

比夜風還冷的應該是我眼裡的孤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