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娃 | 作者:叩心弦
原創 叩心弦 叩心弦 2022-10-01 01:25 發表於陝西
遠遠的地方,那是世界的盡頭么?那是一帶遠山!
那一帶遠山它遮擋了什麼,使怎樣的一種美麗或者醜陋不能完美地釋放,呈現於好奇者的眼前?
那遠山在夢中是綠色的,是生機勃勃的,卻又顯得那麼朦朧,無法清晰的一條帶子。
那帶子是否能夠托着山娃到思緒鎖定的遠方呢?遠方那是充滿了誘惑的一個夢!一個唯有在夢中才能看到的地方!
也許那僅僅只是連綿的山脈,它是靜止的,沒有生命,不可能有想法,也不可能有任何作為。 只是造物主的一個小小的不慎重,而將其橫亘於現實與夢幻之間。
那一帶遠山的另一邊是世界的盡頭么?若是,那麼世界本來就是他眼前的模樣:古老、貧窮、死寂、沉悶,永遠遵循着既定的目標,邁着相同的步子,走着相同的路。
當然,也會有另一種可能,它可能是另一個世界,另一個嶄新的,令人目不暇接、燦爛奪目、五彩紛呈的所在,它的嶄新是從小生活在山中的山娃所不能描述,也無法想象的。
山娃坐在村後那還不能稱之為“山”的山上——一個墳起的土包,高過村莊許多,高過樹許多,但卻距天是那麼的遙遠。他凝視着遠山的蔥蘢,將雙臂枕於膝上,將下巴再擱於雙臂之上,沉思着。他多麼想去山的另一邊看看,去那遙遠的未知世界裡走一走。
他的父親沒去過,他的祖父沒去過,以及他已故的祖先;他們都在這片土地上辛苦地勞作過,最終又將辛苦了一生的自己融入到這片土地之中。也僅僅只是在腳下這片土地上與天空中的驕陽、翻卷於天空中的狂風驟雨重複着無聊的卻又危機重重的遊戲。
祖父佝僂的身軀,父親佝僂的身軀……烈日將一個個匍匐的影子投射在赤裸的黃土地上。它沒有想法,也毫無善意,沉甸甸的太陽仿若一個蠻橫的孩子,伏在祖父與父親黝黑的背上陰險地笑着,肆意地展示着它自己的強大。
那麼他呢?是否有一日也要同自己的祖父、父親一樣被迫馱着這太陽,重複那乏味的遊戲?他不禁打了個寒噤。不管是在夢裡,在現實中,在一切思維活躍的時候,他未來的生活都不應該是這個樣子,可是他卻被這大山禁錮,他看不到希望。
他童年的夢想以及成年後對未來美好的渴望慫恿着他,也激勵着他,他想有一日一定能夠擺脫,一定能夠徹底地改變現在的生活。他想了解,乃至最終進入遠山之外的那個世界,那個世界到底是何等模樣,使他欲罷不能?
他的祖先、他的祖父、他的父親也曾經與他一樣有過這樣的一個夢么,有過這或美或丑不得而知卻又令人無比嚮往的一個夢么?
當然,他們一定有過,一定在他這個年齡也做過相同的夢,只不過因為某種原因被現實捏得粉碎,最終放棄了,最終忘記了!
祖父咬着旱煙管不斷重複的故事裡從來都沒有山外的世界;古老的神話中,即就是主角居住的地方也都跟山娃所處的環境那麼相似,甚至相同。那萬能的、法力無邊的神靈們真的就住着山腳下那所廟宇樣的房子么?若不是,那又是怎樣的一種金碧輝煌?
那廟宇是山娃所見的最最宏偉的建築,也是他的祖父、父親所見過的最最宏偉的建築。他聚集了四方香客,以一聲聲絕望的木魚訴說著世界的相同,強調着世界的相同,守衛着世界的相同。
祖父背着太陽,背了很久,終於攢夠了八斗麥子,他領回了祖母;父親也背着太陽,同樣的艱辛,卻是十六斗方才領回了母親,那麼他呢?
他是否也得為三十二斗,或者還要更多的麥子而去背那最終要將其壓垮的太陽,以求領回一個女人來傳宗接代?是否也得若祖父、父親般一邊甩着下巴上的汗珠,一邊踏着上輩們的足跡,無所謂創新,無所謂遺憾,重複着祖輩早已編織好的那些故事。
多年後,他是否也會咬着那刻滿皺紋的旱煙管對自己的子孫講述多年前就已經有的那些老故事,告訴他們該如何去重複,如何重複才更為穩妥。故事裡永遠只是這山裡的狹小世界。
山娃在十八歲多夢的季節為自己的思緒所困。
太陽依然從山的這頭爬到山的另一頭,而後做短暫的歇息,又躍出地平線,興奮依然;小河依然唱着一成不變的歌子從西往東流着,即使偶有偏差,也會馬上回歸,遵循着既定的路線與規則,樂此不疲。日子依然平平淡淡,一日復一日地過着。
山娃卻在某一天不見了,祖父找了,沒找到;父親找了,也沒找到。他們找遍了他曾經耕種過的土地,鋤頭孤單地屹立於田野,緘口不言;找遍了村後那座還不能稱之為“山”的山,從那兒可以看到遠山的蔥蘢,蔥蘢擋住了他們的視線。他們甚至還去了山腳下的那座小廟,小廟裡若往日般人頭攢動,可他卻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一般,找不到蹤影。
或許他留了信給他的祖父以及父親,或許他臨走時面對着村莊的一聲輕嘆便是對這大山裡的世界的抱怨。
可是沒人看到他的信,或者他們看到了,卻不知道正確的打開方式。那一聲抱怨也未能感動他們,或者他們還感知不到,不想感知,他們還要過以往平靜的生活。
但總有一些孩子在大山各個不同的角落,做着山娃同樣的夢,他們有一天也可能留一封信或者又不留,發一聲輕嘆又或者抱怨,然後勇敢地走出大山,頭也不回,堅決而果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