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意思
原創 茨園 茨園笑聊 2022-09-19 23:46 發表於河南
小時候我不是怕羞的孩子,牆頭,樹上,房頂上,常可見我活蹦亂跳的颯颯英姿。路遇大人,也總笑眯眯迎上去,“叔叔阿姨”一陣甜叫,叫得人家心花怒放,忍不住還誇:“嗯,這孩子長大了肯定出息!”而真的長大了,我卻一副見不得人的模樣:無緣無故臉紅,女孩似抿了嘴兒笑。奔五之人,還不好意思這不好意思那,更不好意思承認自己不好意思。
然而就我這德性,還偏對“作家”有興趣。記得小學時,語文老師拿了我的作文念,興緻勃勃說班上將來不但能出工人、解放軍、知識分子,還能出作家呢!老師說“作家”倆字兒時意味深長,還用身為班主任少有的慈愛目光狠灼了我一眼,讓我心裡頓如火爐烘烤般溫暖,美滋滋有了天降大任的感覺。因為這感覺一直很好,某年春天,我真箇就捧上了作協會員證。當然,捧上證的我仍是個不好意思的主兒。但其實,我也不想一輩子不好意思,為使自己的形象有所改變,猶豫再三,便在名片上赫然印上“作家”倆字兒以示身份並四下亂送。
那次我出差在外,有心給一沿街乞討的老人兩塊錢,但不知怎的,紙幣中竟加了張印有“作家”的名片。巧的是,這看上去邋邋遢遢的老人識文斷字,看了我的名片,便說他從小就羨慕作家,說著,硬要把兩元錢還回來,弄得我很不好意思。而且臨分手,他還十分“熟路”地問:“喂,兄弟,現在千字二十元還是三十元啊?”“也就這樣吧。”我臉紅。“唉,”老者嘆聲說,“跟我一起干吧!一則多些收入,二則弄些素材不是?”於是此後,我再不掏名片送人。要送,就還送那種印有“業務主辦”之類“大眾化”的名片。不過,報刊上常有我的名字出現,還是有些人知道我是作家。比如說錢老闆,介紹我時總這麼說:“這位,作家!嗯,我兄弟!”平心而論,“作家”很讓我引以為榮。不獨我,不少人聽說我是作家,也會肅然起敬,拿眼不住瞟看,就如當年我領了兒子入了動物園。
作家不是官不是錢,卻是“名譽”。是名譽,有人就會對它倏生敬意,又是叨菜又是讓酒,弄得我更是不好意思了,見人家大口吃、嚼得骨頭吱吱作響,自己卻只揀豆腐,且閉了嘴吃,生怕弄出“吧噠”聲影響別人食慾。日子久了,我總覺得這樣挺沒緣由,想想小孩子家時挺可愛的,可現在呢?想來想去,終是想不出個所以然,於是就覺得自己沒準兒是有什麼病,要不,咋會這“德行”呢?寢食不安了幾日,我就去看醫生。去的那天,醫生的生意很好,不大的屋擠滿了人,站的,坐的,躺的,呻吟的,愁眉苦臉的。我在診室直候到沒人時,才怯怯地問:“大夫,我這啥病啊?”或許這樣的“病人”醫生還是第一次見,拿眼盯了我一陣,問:“假如,我說的只是假如啊!如果在街上有個性感的女人一個勁兒沖你拋媚眼,你會不會害羞啊?”“會啊!”我想都不帶想地答道,“可我總是不好意思嘛!”“嗯。好。那我們再假如一下,如果有天半夜,忽然有人扛一麻袋錢去敲你家門,非要把這錢給你,你會咋樣啊?”那大夫又問。“哪有這種好事嘛!”我說。“唔。我說的是假如!”那大夫盯着我又說。“哦。我想,嗯,我起碼得問問人家為啥要給我送錢嘛!”當場,我托着八斤多重的大腦袋瓜想了想,說道,“就算我收了,也得說幾句‘不好意思’嘛!”“嗯,好!人是萬物之靈,既然知書達理,就該有幾分不好意思!”那醫生一笑,很哲人地說著,話題一轉,“回去吧,你沒病!”不過,“你好好給我看看唄!像我這樣喜歡不好意思還不是病啊?”我不肯走,追問。“這算啥不好意思啊?只有當羞不羞當愧不愧,那才是不好意思哩!”醫生笑吟吟說了這話,便置我於不顧忙起了收攤的事兒。
是時,夜已黑。行在路上,我想啊想啊,居然自己豁然開竅了:還真是呢,再不好意思,咱還知道臉紅。若是不好意思了,連臉都不帶紅的,那才真叫不好意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