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南方隨筆：生命絮語

生命絮語

李南方

年華川逝。如同自然的季節更替，人的生命也有春秋。從春到秋，紛紜萬象，移易變遷。此刻，在閃爍的寒燈下，我像是對自已，也像是對別人，在內視與沉思之中，敞懷傾敘，喃喃絮語。

生命之春有那麼多的色彩，與自然之春一樣燦爛。那時，總有一股催人向上的熱力，讓你去奮鬥，讓你用沸騰的血液去描繪壯麗的圖景，去營造輝煌的夢境，力圖去探訪花朵里的天堂，群星上的宮殿。你像朝陽一樣，心始終在激蕩、在燃燒、在奔跑。你踏着生命的火焰，追逐着花朵和被花朵追逐着。因為快速前進，你不知道生命的沉重，你無暇思索你走過的路程，更不去想春天之後的季節是什麼樣的景象。

在秋天到來之前，你似乎不曾經歷夏，你的感覺一直是春。因你自身的火焰超過了夏的熱潮，你還是那樣匆匆向前。即使多風多雨，你也樂意在崎嶇險峻或是泥濘的道路上攀登。你明明是在對抗性的環境中行進，但是你無視艱難。你不曾料想，你隨後迎接的是一種別樣的境遇。

從開始到現在，你沒有誤蹈歧途。你一直向著沒有足跡的地方走，向著目光所及的高處走。你疾行不止，你要到你理想的境界去尋幽探勝。終於有一天，你登達一個平坦而似乎沒有前路的頂點。放眼四望，從前聳入雲端，仰首難及的絕巔，現在都在你的眼底，都在你的腳下了。你覺得天寬了，地大了，眼界與心胸前所未有地開闊。然而你似乎有些滿足，又似乎有些空悵。你覺得需要稍稍停歇，你在你持身的高處孤獨漫步，開始清點已有的收穫。儘管你的收穫中有苦澀的果子，它們讓你品嘗不願品嘗的滋味。但是你曾經夢想的珍寶也呈現在眼前，讓你驚喜，讓你感到人生的豐富。儘管你遠離了斑斕炫目的風華平野，但是你趨近了雲霞星月，趨近了比茂樹繁花燦爛得多的世畀，生命與生活的沉重引力正在逐漸消減。這時，寒風吹襲，氣振衣襟。啊!秋天來了，秋天來了，不知不覺秋天就來了!但是你並不那麼在意，你還想走得更高更遠。你豁目騁眺，看到更高更遠的奇峰在無極的天邊，它的頂點連接着更高更遠的上穹，你覺得尚有餘力，想一鼓作氣照例把它踩在腳下。但轉念之間，你覺得不可能有比過去更大的力量，畢竟已經是秋天了。你陷入沉思。

一直以來，你始終認為你是在征服，在征服腳下的地和頭上的天。你彷彿忘了，有天地才有你。現在，你多少看到了，在天地之間，你是多麼渺小。你以為你踩着地，其實是地托着你；你以為你頂着天，那是沒有的事，抬頭往上看，你就明白天有多高。天地常在，你不常在。你登上了從前沒人登上過的這座山峰，這座山峰並沒有因你而低短下來，你站在它的頂上，是因為你征服了自已。你達到了你所能達到的至高點，這標誌了你力量的強韌，也標誌了你力量的限度。

是啊！是啊!就憑你力量如此有限，就憑遠處的那座高峰你可望而不可及，你也該知道自已微不足道。但你又不能因此否定自身的價值。你能夠以全部力量去奮鬥，征服自已，提高和超越自已，這就是你的價值。你始終致力於創造，並有所創造。創造者的生命怎麼會沒價值呢?你不可能去攀登比過去更高的頂點，但這並不是說你再也無事可作。你把你走過的路回看一番，然後一直向前。儘管這向前的路不比以往險峻，但並不平坦，同樣需要力量。更重要的是，還要像從前一樣去走別人沒有走過的路，你仍然要去踏踩荊棘荒原。就這樣一直走到冰雪寒冬，走到生命盡頭。

還有，你已步入生命之秋。從今以後，你的生命非但不再旺盛，而且它的日益衰退無可挽回。儘管你懷念青春，青春的蜃摟時常浮現在你眼前，這也是自然的，也並非毫無益處。在對青春的懷念中，你可以更多地去思索生命的內涵與意義。這時，你還會百感交集，生命的漂泊感與歸宿感同在，跌墜感與超越感並存，這也是自然的。在宇宙與生命的大神秘面前，你覺得無可言說。但歸宿感和超越感總是會多一些的。縱觀古今遞嬗的蒼茫大地，仰望群星飛旋的浩瀚星空，你不覺得生命的路既短暫又漫長嗎?

我想了這麼多，說了這麼多。書案前燈不倦，人卻倦了。

2009年11月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