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走進菜園的人,是有福的。耳之所聞,目之所及,無不是生命的蓬勃與歡欣。
樹上傳來畫眉、斑鳩、花喜鵲和灰喜鵲的叫聲,這熱鬧的聲音敲擊着你的耳鼓,那是清晨的昂揚與生機。
太陽,剛剛升出地平線,嫩黃的光線以極低的角度斜射到青菜翠綠的葉面上,將嬌嫩的小苗映襯得容光煥發、精神之極。逆着陽光看去,菜葉的葉脈纖毫畢現,如此清晰,彷彿在靜靜地接受晨光的透視。
秋雨,剛剛下過不久,大地呈現出的,是一種含蓄而謙遜的色調:土,利萬物而不爭,這是大地的涵養。
露珠,均勻地分布在菜葉上,在太陽的照射下,閃爍着靈動的光芒。若是某一粒水珠生成得足夠大,它會在重力的作用下自然地向低處滑落。滑落的水珠衝到下面的露珠上,二者匯合,形成一條小小的水流,順着葉脈流下去,流下去,直至滑落到菜葉的邊緣,再無聲地滴入土壤。如果你把那片傾斜的菜葉看成一面山坡的話,這小小的水流,算是山坡上的瀑布吧?只是,這樣微型的瀑布是靜謐的,悄然流淌的。
如此晶瑩透亮的露珠——這些在碧綠的菜葉上滾動的露珠,城裡人看不到,尚在蒙頭大睡的人,更看不到。急急忙忙乘車上班的,看不到;慌慌張張騎車上學的,也看不到。早晨走進菜園並看到露珠的人,是何等有福的人!
當東方泛出魚肚白,在漸漸透出的晨曦里,是誰起大早進入我的菜園灑下了這些露珠?這遍灑露珠者,該是有着一顆多麼公平的心,她拋灑露珠的那隻無形的手,該是多麼纖巧啊:灑到白菜上的,跟灑到蘿蔔上的,是一樣地多;灑到青菜上的,跟灑到雜草上的,是一樣地勻;灑到枯草上的,跟灑到鮮草上的,是一樣地明凈;灑到黃葉上的,跟灑到嫩葉上的,也無多寡之分。她做這些事時,絕無偏袒。在她看來,天下萬物,都是她鍾愛的孩子。她,只是將自己的所有,公平地分給孩子們。
仲秋,我這菜園中,呈現着三種色彩:一種碧綠,一種枯黃,一種紫紅。不管哪一種,都同樣動人。
當我看到菜園中那幾片枯黃的南瓜葉子時,突然就被感動了。它們中,有的,經蟲咬風吹、千瘡百孔而昂然向天;有的,經雨打日晒、半邊枯萎而拒絕頹落。葉柄還在,筋脈還在,對生命的追求就在。這些南瓜葉,如同走過風雨、飽經滄桑的老人,雖齒落唇搖、步履蹣跚但精神矍鑠,雖青筋暴突、瘦骨嶙峋但決不言老。這半拉的葉子枯卷了,那半拉葉子還在;整個葉面枯萎了,葉柄還在;葉柄衰朽了,莖蔓還在;莖蔓斷落了,老根還在;老根腐爛了,它來這世上走過一遭的痕迹還在;痕迹沒了,它打下的種子還在。整株南瓜的葉蔓灰飛煙滅了,它的血脈也會代代相傳。這樣的植物,有了對待生命的如此精神頭兒,哪怕它葉黃蔓枯了,又有誰敢小看它呢?
碧綠,是生命的歡欣;枯黃,是生命的堅韌;而紫紅,則是生命的張揚了。新結出的扁豆,如一串音符,一簇又一簇盛開的扁豆花,則組成生命的交響。轟然樂起,浪漫抒情,蜂來蝶往,不負秋光。這紫紅的扁豆,如同春天剛冒出地面的紫紅的薄荷芽兒,都是如此提振人心!
菜園中的野花,也比人起得早。我不知它們是何時醒來的,當我來到菜園中時,它們已經郁然盛開了。這滿園的喇叭花,不是開給誰看的,它們只是按照自己的生命節律在盡情展示自己的青春、自己的活力、自己的美好,它們是真的不想辜負這瀲灧的秋光啊!
清晨,來到菜園中,你接受的,是植物給予的鼓舞。早晨走進菜園的人,有着多大的福氣啊!
我的白菜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