滑翔傘事故頻發背後:行業野蠻生長,有飛行員級別不夠冒險釀意外

2025年01月07日09:00:23 科學 5758

極目新聞記者 詹鈃 鄧波

1月1日,湖南衡陽南嶽區發生一起動力滑翔傘墜落事故,致2人死亡。

3日上午,在湖南從事飛行運動多年、接近事發飛行營地的人士秦峰(化名)向極目新聞記者透露,遇難駕駛員有10年以上飛行經驗,且與事發地南嶽區水濂村南嶽衡山航空飛行營地簽訂了場地免費使用協議。

對於墜落原因,多位從事飛行運動的人士稱可能性很多,但由於沒有看到墜落的過程,很難下結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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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發營地(記者詹鈃 攝)

約定免費使用場地一年

據水濂村一知情人介紹,經過相關場地平整等工作後,事發飛行營地於2023年6月份正式運營,其經營公司為衡陽一體育發展有限公司,該公司由水濂村經濟合作社持股30%。

秦峰告訴極目新聞記者,該公司有相關飛行資質,在全國有五六個飛行基地。據其了解,2024年1月份,此次事故中墜亡的駕駛員跟該公司簽署了一份無償使用南嶽衡山航空飛行營地的協議,雙方約定在不影響基地滑翔傘業務的前提下,可以使用該場地,協議期一年,目前還在協議期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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降落區(記者詹鈃 攝)

「玩滑翔傘的,都在一個圈子,相互借用一下場地也是很正常的。」秦峰稱,因為天氣等方面原因,該飛行基地在2024年12月25日起已經暫停營業,員工放假休息。2025年1月1日事發當天,營地沒有工作人員。另外,秦峰稱出事的駕駛員有至少10年飛行經驗,並持有飛行執照。

對於該事故場地方是否應該擔責的問題,河南澤槿律師事務所主任付建認為,如果雙方協議中明確規定了場地方負有場地的安全保障、設備維護的義務,而場地方沒有履行或者有重大過失未清理障礙物等隱患,並且對於損害後果發生具有因果關係,場地方應承擔相關責任。如果場地方能夠證明已經盡到合理注意義務或者對於損害後果的發生是不可抗力的,場地方無需擔責。

湖北易聖律師事務所合伙人、律師袁三慧則認為,如果不是場地安全隱患導致該事故發生,場地方不應該承擔相關責任。

動力傘為何墜落?

網路上有多種聲音推測,此次滑翔傘墜落的原因是失去動力。

對於此說法,秦峰向極目新聞記者表示,涉事駕駛員使用的滑翔傘最大載重量在500公斤。「兩個人,加上機器,不可能超重。」所以即使是發動機在高空失去動力,只要把握好飛行角度,依然有可能平穩降落。

另據秦峰了解,飛行基地雖然裝有監控設施,但事發地在監控盲區,所以並未拍到事發時的情況,如果沒有看到墜落的過程,很難判斷事故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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降落區域管理規定(記者詹鈃 攝)

湖北從事飛行運動多年的一位行業協會人士林旦(化名)表示,動力滑翔傘運動興起於20世紀90年代,近些年更流行無動力滑翔傘。衡陽此次事故為輪式動力滑翔傘,較無動力滑翔傘來說,它無需從高空起飛,只要有一塊平地,就能藉助汽油發動機的動力,像飛機一樣起飛。

動力滑翔傘的缺點,就是存在機械故障的可能,比如說失去動力。另外一個缺點就是自重比較重,一旦發生墜落事故,基本沒有機會像無動力傘那樣打開副傘自救,其危險係數比無動力滑翔傘高。

林旦分析,導致動力滑翔傘墜落的原因有很多,包括機械故障,裝備陳舊,以及飛行的速度、角度沒有把握好,操作失誤等,都會造成失速墜落的情況發生。

極目新聞記者另外了解到,3日當天,衡陽當地公安、應急、文體等多部門的調查組已前往事發飛行營地進行調查。

滑翔傘事故頻發

極目新聞記者注意到,近年來,關於滑翔傘的事故屢見報端。2021年2月14日,杭州富陽永安山滑翔傘基地進行滑翔傘訓練及帶飛體驗時,發生一起生產安全事故,造成一人死亡兩人受傷,直接經濟損失約200萬元。

前述杭州富陽滑翔傘事故親歷者馬女士告訴極目新聞記者,她秉著對滑翔傘飛行的嚮往,花費了8000元在該基地報名學習滑翔傘,但在當天飛行的過程中,風速急劇變化導致出現事故。馬女士提供的事故調查報告顯示,事故直接原因是教練員周某在起飛前對天氣預判不到位,貿然起飛,天氣突變後對迫降方式、迫降地點選擇不夠準確,墜落溪谷造成人員傷亡。

2022年1月3日,浙江金頂飛行體育旅遊發展有限公司莫干山金頂飛行滑翔傘基地發生一起高處墜落事故,致一人死亡。事故調查報告認定,飛行員張某違反本單位制定的《雙人滑翔傘飛行員守則》,在起飛前,未將遊客宋某的護具腰帶和腿帶固定在座袋上,且未檢查宋某的安全裝備,導致其在滑翔途中墜落至地面,發生事故。

極目新聞2023年9月9日報道,當天下午,湖南省株洲市的天元大橋上,一架動力滑翔傘飛行時發生意外,飛行員摔到橋面上受傷。知情者稱,系機器發生故障熄火,導致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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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4月11日,廣西柳州發生動力滑翔傘墜落事故(圖源:柳東新區管委會網站)

2024年4月11日,廣西柳州市柳東新區九子嶺大道九子嶺公園西停車場入口處,發生一起雙人輪式動力傘墜落事故,致2人受傷。事故直接原因為雙人輪式動力傘在距離地面約15米高的空中時突然失控。事故間接原因為該企業主要負責人安全意識淡薄,未認真履行生產經營單位安全生產工作主要負責人職責,未建立健全安全生產崗位責任制度,未能提供雙人輪式動力傘螺旋槳葉片檢查維護保養記錄,未及時消除生產安全事故隱患。

極目新聞記者統計多個滑翔傘事故調查報告看到,事故直接原因或間接原因大多有人為因素。據一名滑翔傘愛好者的不完全統計,2024年,全國範圍內至少發生過7起滑翔傘失事事故;2023年,全國範圍內至少發生過9起滑翔傘失事事故。

滑翔傘行業發展迅速

從事過競賽飛行員、教練員的資深滑翔傘從業人士吳女士(化姓)告訴極目新聞記者,航空運動的事故基本都是人為因素,如果從業人員能夠完全按照安全流程操作,起飛前檢查裝備、研判氣象,是能夠避免在飛行過程中發生事故的。

江蘇蘇州一名不願具名的滑翔傘業內資深人士劉先生(化姓)告訴極目新聞記者,滑翔傘是相對小眾的體育運動,整體發展時間不長,全球範圍內總共才發展40至50年,滑翔傘運動進入中國,只有三十多年時間:「這三十多年,我國現在的飛行員數量在兩萬人左右,動力滑翔傘只有大幾千人,很多業餘愛好者都沒有證,總體來講人數較少。」

相關平台數據顯示,全國範圍內有超過1156家滑翔傘相關企業。劉先生介紹,滑翔傘分為無動力滑翔傘和動力滑翔傘,兩者操作相當,不同的是,動力滑翔傘可以通過平地起飛和降落,而無動力滑翔傘則需要藉助地形地勢起飛,「滑翔傘飛行是最簡便、最輕鬆實現個人飛行夢想的運動項目,數萬元就可以囊括培訓及購買設備的費用,實現飛行夢想。」

劉先生表示,湖南衡陽動力滑翔傘事故目前尚無更多細節,等待有關部門出具事故調查報告,但動力傘作為油動與電動設備保養檢查很重要,設備如果正常保養,故障率會很低,帶飛商業飛行一般用大功率發動機,需要專業的機修保養,同時也會限定飛行時間及報廢時間,「滑翔傘飛行遇險的情況多樣,氣象、傘頭、發動機、操作、身體狀況可能出現險情,因此飛行更需要嚴謹。」

吳女士入行滑翔傘已經14年,她還是滑翔傘的培訓考官,對於湖南衡陽這起滑翔傘事故,她表示「非常痛心」,「滑翔傘飛行有相應的安全流程,如果從業人員尤其是商業帶飛在趨利的情況下不按照安全流程執行,事故發生率肯定就會高。」

遭遇事故後,浙江杭州的馬女士不再接觸滑翔傘飛行了,但她對滑翔傘行業和事故進行了深入研究,她認為,滑翔傘是高風險運動,但一直沒有像潛水、滑雪等項目被納入高危運動管理當中。其次,滑翔傘行業管理監管鬆散,雖然有行業協會對飛行員或愛好者發證,但不涉及具體的管理,這個行業也就成了灰色地帶;此外,滑翔傘管理單位模糊,一旦發生事故,受害者大多維權無門。
「滑翔傘的飛行靠天吃飯。」吳女士說,滑翔傘在起飛前要做裝備、人員、天氣氣象的檢查準備,尤其是氣象條件,需要提前一天了解飛行區域的氣象條件,在抵達場地後,會再次核對氣象條件,「安全標準中規定風速不能超過每秒6米,如果超過了就不能飛。如果嚴格按照標準執行,甚至比標準更嚴格(如超過5秒、4秒就不能飛)去執行,基本就是安全的。從業以來看到很多事故的發生,都是因為超過了安全標準,飛行圈內都清楚,出事故最主要原因是飛行員沒有控制住自己。」

行業監管存在滯後

根據中航協的規定,懸掛滑翔和傘翼滑翔技術標準分為abcde五個等級。不過,吳女士表示,雖然有滑翔傘執照等級的標準,但並不強制,乃至出現了諸多亂象。比如,中航協對a、b級飛行員的飛行要求是必須在教練的看護下飛行,但她在實際工作中,就曾遇到拿到a級執照的飛行員到基地單獨飛行:「有機構收費便宜,8800元讓學員學了個a證,但不給學員說後面還有b和c證,學員拿了個a證就想獨立飛行。」

「培訓不到位,導致飛行員的野蠻生長,而飛行員的野蠻生長,最終導致了事故不斷。」吳女士還表示,中航協針對商業帶飛也有明確的執照等級要求,需要雙人飛行執照,但現實情況中,有從業者拿了個a級執照或者b級執照,就去雙人飛行,但乘客不知道,就容易發生事故,「雖然有執照要求,但是並沒有監管部門去執行,希望有更嚴格的審批規定,更高要求的運營資質,雖然提高了成本,但能夠促進行業健康發展。」

極目新聞記者在麗江市永勝縣政府官網查詢到的《永勝『3·28』一般高處墜落事故調查報告》證實了吳女士的說法。2024年3月28日14時許,位於麗江市永勝縣三川鎮的雲來滑翔傘營地發生一起滑翔傘高處墜落事故,造成1人死亡、1人受傷。事故調查認定,飛行員謝某某是c級滑翔傘飛行員,但其明知自身不具備雙人滑翔傘飛行的資質證書,且其使用的雙人滑翔傘未按照出廠要求2年或者飛行100小時送檢,雙人滑翔傘脫檢超過2年,在操控雙人滑翔傘時,缺乏操作經驗和安全意識,具有主觀過錯,並因此產生損害後果,造成人員傷亡事故。建議移送司法機關立案偵查。

「三天兩頭出事故,對於我們從業人員來說很心痛,湖南這起事故的發生,給其他地區的飛行機構帶來了負面影響,有朋友今年準備開基地,但已經收到了政府部門要求停止的通知。說這個項目太危險了。」吳女士告訴極目新聞記者,中航協每年都在更新滑翔傘管理辦法以及飛行員執照考核方案,但只有建議權,沒有強制性跟處罰權,雖然這些管理辦法全國通用,最後執不執行這些標準,就看從業者和機構的自覺了。吳女士還認為,滑翔傘賽事雖然已經被納入高風險運動管理,但滑翔傘運動本身卻沒有被劃入高風險運動當中,它披著人們可以休閑娛樂的外衣,但大多數人忽視了其背後存在的危險性。

「作為教練來說,首先要做到從業人員培訓要到位,不管是在技能培訓還是安全培訓,要讓從業人員知道自己身上的責任,我們到現在還沒有完全做到這一步,目前的階段是努力爭取讓所有從業人員憑證上崗。」吳女士說,現在滑翔傘行業發展太快,但管理制度上明顯落後,目前缺乏對從業人員的獎懲制度,而針對發生事故的機構懲處,需要靠投訴才行,監管比較被動。地方上針對滑翔傘飛行的管理被納入到文旅和體育部門,但審批嚴格與否,也要看地方上具體的落實情況。

劉先生也表示,出台規範規程後,怎麼執行落地,存在疑問。不過其介紹,浙江省湖州市已經走在全國前列,在該市出台的旅遊新業態管理辦法中,針對包括滑翔傘在內的高危險性體育項目以及具有一定風險性的鄉村旅遊項目,明確了監管權責及審批、運營、責任追究等方面。


來源:極目新聞(記者:詹鈃 鄧波)
編輯:肖苔 黃琳
審核:張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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