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小子還記得我吧?」公社武裝部的老黃一拍我的肩膀,臉上帶著一抹意味深長的笑,「當年要不是有人替你扛了個大雷,你能輪上這當兵的機會?」
我愣住了,心裡「咯噔」一下,手裡端著的茶杯險些掉在桌上。
「誰啊?扛什麼雷?」我盯著老黃,話一出口,聲音都有點抖。
老黃卻不慌不忙地吸了口煙,吐出一團白霧,似笑非笑地看著我,沒急著回答。
那一刻,我的腦子裡「嗡嗡」亂響,像一下子回到了1970年那個雪天。
那年我剛滿十八歲,正是最想出人頭地的年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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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啊,那年冬天,當村裡傳來徵兵的消息時,我卻是第一個興奮得睡不著覺的人。
那會兒的農村,窮得叮噹響,家裡孩子多,地里的糧食少,日子過得緊巴巴的。
從小我就盼著能有個機會跳出這個窮坑,而參軍就是唯一的路。
可建輝卻不同,他家不缺吃不缺穿,他爸還是公社的書記,根本不需要靠當兵改變什麼。
可就是這麼巧,我和建輝一塊報名參軍了。
那天我們村一共去了五個人,最後通過體檢和政審的只有三人。
建輝、我,還有另一個叫張林的小夥子。
張林身體素質出眾,家裡也有點關係,一看就是那種穩穩能上榜的人。
果然,他第一個被定了下來。
剩下最後一個名額,就在我和建輝之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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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誰知道,最後一個入伍名單上卻是我的名字。
那天聽到結果時,我高興得差點跳起來。
可轉頭一看,建輝卻沒露面,說是家裡有事,提前走了。
我當時還想著,回頭一定得找機會感謝人家。
可誰知道,第二天就要領軍裝走人了,時間緊得連家都沒回。
我連個「謝謝」都沒來得及說,就稀里糊塗地踏上了去部隊的火車。
到部隊後,我倒是曾給建輝寫過信,問他當時為啥沒去。
他回信說:「是運氣問題,你別多想了,好好乾就是了。」
看他不願多提,我也就沒再追問。
可現在老黃這話一出口,我心裡一下子亂了。
「到底怎麼回事?」我盯著老黃,手心都出了汗。
老黃看了我一眼,嘆了口氣。
「建輝那小子啊,硬是把名額讓給你了。」
「讓給我?」我瞪大了眼睛,「他為啥要這麼做?」
老黃彈了彈煙灰,臉色突然變得嚴肅起來。
「他家裡那會兒出了點事,他媽病了,身體一天不如一天。他爸又忙得顧不上家,建輝想留下來照顧她,可又怕你沒機會,就找了我。」
「他跟我說,自己身體不好,沒法去部隊。可我知道,他那是瞎扯。」
「他是硬生生把機會給了你。」
聽到這兒,我整個人都愣住了。
原來當年的真相是這樣。
建輝從來沒跟我提過這些事,連信里都是隻字未提。
我心裡像堵了什麼東西,酸澀得說不出話來。
第二天一早,我帶著些禮物去了建輝家。
他家還是以前那間低矮的土坯房,院子里掛著幾件洗得發白的衣服,風一吹,嘩啦啦地響。
門口蹲著個小男孩,正拿著樹枝在地上畫圈。
我剛走到門口,屋裡傳來建輝的聲音:「誰啊?」
下一秒,他從屋裡走出來,一眼看到我,愣了一下,隨即笑了:「喲,咱排長回來了?」
我看著他,心裡有千言萬語,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咋了?咋還不說話?」建輝走過來拍了拍我的肩膀,「不是吧,當了幾年兵,這膽兒還給整沒了?」
我盯著他,忍不住問:「建輝,當年參軍的事,你是不是騙了我?」
建輝愣了一下,隨即擺擺手:「啥騙不騙的,咱都過去的事了,你提它幹啥?」
「老黃都跟我說了。」我盯著他,聲音都有點啞了,「你家那時候是不是出了事?」
建輝怔了一下,笑容僵在了臉上。
他低頭沉默了幾秒,最終嘆了口氣:「也沒啥大事,就是我媽那陣子身體不好,得人伺候著。我爸忙得顧不上家,我要是走了,家裡真就沒人了。」
說完他抬頭看了我一眼,笑了笑:「再說了,你從小就想當兵,我這人又沒啥大志向,去不去都一樣。」
聽他這麼說,我心裡五味雜陳。
「可你為什麼不告訴我?」我問。
建輝笑了一下:「告訴你幹啥?說了你還能不去?我知道你啥脾氣,心裡會過不去的。」
我聽到這話,心裡更不是滋味。
「建輝,你……」我剛開口,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建輝拍了拍我的肩膀:「行了,別整得這麼煽情。你現在不是幹得挺好嗎?這事兒過去就過去了,咱哥倆不興說這些。」
他說得輕鬆,可我知道,這份情誼有多重。
那天我們聊了很久,回憶了很多小時候的事。
建輝說,自從我走後,他就在村小學當了老師,日子雖不富裕,但過得踏實。
他說得輕描淡寫,可我知道,這幾年他過得並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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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這些,他半個字都沒跟我提過。
探親假結束那天,建輝送我到村口。
他說:「你在部隊好好乾,別讓我這『後勤保障』白費力氣啊!」
我點點頭,心裡暗暗發誓,一定要對得起這份情誼。
回到部隊後,我更加努力訓練,工作也格外用心。
沒過幾年,我提了連長,後來又一路升到了副營長。
而建輝,也在1977年參加了高考,考上了大學,畢業後分配到了縣裡工作。
他後來告訴我,那年送我走的路上,他就下定了決心,一定要靠自己的努力走出山村。
我們倆的路,雖然不同,卻都走得踏實而堅定。
人這一生,能有個像建輝這樣的兄弟,真是莫大的幸運。
有些情誼,不需要太多言語,但它會一直在。
不管以後走到哪裡,我都不會忘記,當年那個雪天,建輝為我扛下的那一片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