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身邊關於「年味消失」的討論聲越來越大。煙花、爆竹、串親戚……一些熟悉的意象被反覆提起、來回懷念。
但當我們走進城市、鑽進角落後發現,每座城市都不缺傳承年味的人,隨著時代的發展、你我生活觀念的流變,看似在「鬆動」的年味也在變化。
爆改的風,還是吹到了年味頭上。
本期「年味傳承人」,我們和「不是書法研究所」主理人、人稱「省城何師傅」的何一鵬在老西關發起了一次對話。作為「老廣」,有多年廣州花街擺攤經驗的何師傅在與客人年復一年的交流中發現——
或許,一代人有一代人的年味。
從早上10點寫到凌晨1點,熱愛對聯的年輕人比想像的多
如果你曾逛過廣州荔灣花市,那一定見過何師傅。在摩肩接踵的花街,他的攤位有著獨一份的悠閑——不管人再多,他都堅持現場手寫、文案定製。
這讓人不禁好奇,在印刷品大行其道的當下,為什麼還會有人笨拙地選擇手寫,不惜從早上10點寫到凌晨1點?
在寶華路、永慶坊一帶長大的何師傅,可能是最懂年味的一批「老廣」。
「小時候逛花街,必須要在11點前回家,不然臨近零點滿大街都在放鞭炮,整條街都噼里啪啦的,就回不去。」鞭炮聲中熱鬧的年味一直留在何師傅的心底。
對90後、00後的我們而言,鞭炮彷彿是一種「過時」的年味,和過去相比,我們的年安靜不少。一代人有一代人的年味,從傳統習俗到年貨置辦,現在與過去大相徑庭。
當年輕人成為過年文創產品的主要消費者,何師傅直觀地感受到了「年輕的年味」。
一方面,比起從前的熱鬧年,工作壓力大的年輕一代大多希望用春節假期來放鬆,熙熙攘攘的大家族聚餐反而成了他們的社交困擾;另一方面,當獨生子女成為家中支柱,家族也由大變小,這使得團圓飯更分散,年輕的小家庭帶來了新的過年方式,旅行或小範圍的聚餐更能讓他們充電成功。
這種變化,更直觀地體現在年貨置辦上,何師傅坦言,如今的年輕人依然愛貼對聯,但在內容和形式上跟傳統已截然不同。
最大的變化出現在文案上。據何師傅觀察,萬事如意、四季平安、福祿雙全等傳統祝福固然很好,但對年輕人來說未免有點「懸浮」,不夠實用。他坦言,相比傳統對仗的詩詞佳句,賣得最好的文案都是像「數錢數到手抽筋」「睡覺睡到自然醒」這樣,非詩文、口語化、生活化的詞句,跟你我的生活確切相關。
「睡覺睡到自然醒,數錢數到手抽筋」是何師傅的爆款單品之一
其次,是對聯的尺寸和張貼位置的變化。當養寵成為風潮、手機成了不離身的「器官」,曾經講究氣派的對聯縮小了,張貼的位置也從大門轉移到了貓窩、手機、工位……無論是誰,無論在哪,祝福依舊。
貓貓對聯冰箱貼
「形式傳統,內容更新,加入滿足審美的變化,至少大家願意買回家,過年貼春聯的習俗習慣也就被傳承下去了。」
除了對聯,還有冰箱貼、幸運符等祈求新年好運的產品。何師傅的創意書法點綴了大量的文創產品,也讓傳統的形式帶著年味繼續傳承下去。
與書法結緣,「我寫的,不是書法」
設計師出身的何師傅是土生土長的廣州西關人,熟讀藝術史的他對廣東文化爛熟於心,他坦言,自己一開始寫字,並非抱著賺錢謀生而去,純純是為了打發加班的碎片時間。
後來一次意外的商業邀約,讓何師傅意識到「原來自己是可以靠寫字謀生的」,便開始將生動好玩、寓意吉祥的粵語字詞轉化在春聯、扇子、燈籠、利是封上,因為他的筆觸別緻、文案有趣,深受年輕人的喜愛。
何師傅對寫字的喜愛源自父親的影響,因此,何師傅也曾考慮過走傳統書法的路子。
「請過師傅出山,但是銷量不甚樂觀。」
在與更多年輕消費者交流後發現,年輕人對曲高和寡的傳統書法並不感冒,反而覺得一些筆觸「怪異」 的字體有趣。顧客的反饋啟發了何師傅,讓他將目光投向「創意書法」。
何師傅練過隸書,所以被創意化後的字體仍有隸書的影子,除此以外,他還用顏色、卡通、插畫等元素來點綴,使文創產品更符合年輕一代的審美,被更多人接受。
但明明寫的是毛筆字,為什麼「不是書法」呢?
關於工作室的名字,何師傅莞爾一笑,一臉興奮地說:「這裡頭有個典故。」
早年間,何師傅常常參加永慶坊的市集,因為都是「寫字佬」,他的攤位常能吸引不少阿叔。自詡「很懂書法」的阿叔在攤位旁踱步,與何師傅討論書法,說得最多的便是:「你這根本就不是書法。」
何師傅的攤位
「他們一講就半個小時,還很愛引經據典,耽誤我做生意。」
為了避免爭執,何師傅靈機一動,就給工作室取名「不是書法」。等再遇到熱愛傳統書法的阿叔要跟他華山論劍時,他就指一指工作室的招牌,聰明地回應:「阿叔,我們這不是書法來的。」
不變的傳承:爆改年味也是傳承年味
預製菜在風靡,但依然有人堅持現點現做。
何師傅每回出現在市集、花街現場,始終堅持現場手寫。這種「臨場感」給顧客帶來更多選擇的同時,也帶來了爆改年味的更多可能。
在現場定製寫字一次,更能直觀感受到如今的年輕人是怎麼爆改對聯文案的。
最「刁鑽」的文案是什麼?何師傅坦言,「沒有最刁鑽的文案,只有最刁鑽的字,最有趣的文案也在粵語的正字裡面,街上基本看不到,寫出來都沒人知道的,比如行運行到腳趾屘。」
行運行到腳趾屘,意思是走運走到小拇趾上,有祝福對方運氣極好的意思。「屘」讀作mǎn,粵語發音mei1,在粵語中有末尾的意思。
除了粵語俚語,帶有美好寓意的歌詞也成了對聯的「香餑餑」,何師傅告訴我們,「想得到煙花,馬上有煙花」是寫得最多的一句。
歌詞成為對聯文案,這是一種對傳統文化的叛逆嗎?他很果斷地反對了這一說法:「我覺得這是一種進步。以前我們讀的唐詩宋詞,原先都是有曲的。現在的歌詞變成文案,順理成章,也是很正常的,一種進步。」
寫字是何師傅的愛好,是他覺得應該傳承下去的藝術,也是傳承傳統文化的載具。作為創作者,傳統文化無疑是他最好的靈感沃土。
「去翻一些以前的舊書,查回一些以前舊的俚語,好意頭的。」在廣州土生土長的何師傅寫得最多的是粵語的俚語,他還打開手機備忘錄向我們展示了一些好玩的文案。
最常見的如「得閑飲茶」,是粵語里打招呼、表示友好的客套話。茶喝不喝不知道,但這樣的句子讓人感到親切。還有表達美好願景的「魚翅撈飯」(過去表示奢侈浪費,現在表示發財富貴),「蠔豉髮菜」(好事發財),「蠔豉花生」(好事發生)……
蛇年將至,何師傅坦言,結合「蛇」年,有意思的粵語俚語仍然是他的第一選擇。
「靈蛇出動,好運亨通」寓意極佳,還押到粵語的韻;粵語中的「蛇王「形容喜歡躲懶、好吃懶做的人,也可以被年輕人視為鬆弛感的象徵。
在擁有「老廣」血脈的何師傅口中,年味、廣味就像記憶里的白月光,是他經年累月都會懷念的童年,聊起時總是不自覺地語氣上揚,情緒高漲。
可作為文創產品創作者,在與無數個真實的人接觸、聊天的過程中,他也意識到,只有以一種開放包容的心態去吸收新的年味,才有可能傳承年味。
「開發文創產品的初衷,來源於傳統文化。很多人可能感受不到、不知道傳統文化在哪裡,作為開發創作的人,拋磚引玉,讓他們知道了這回事,自己去查資料,看到更多傳統文化。」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年味,無論是舊年味,還是新年味,不變的是文化底蘊。
雨衣、林依敏(實習生)
責編 吳耀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