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婚夫婦剛剛喜結連理，便趕赴北歐小島，就此定居，成為島上唯一的家庭。
這看起來是件浪漫至極的事，神仙眷侶、無拘無束、捕魚織布、繁衍生息；但這也是艱難至極的苦事，北寒孤島、無依無靠、以冰為床、以雪為道。
他們為什麼會選擇這樣的生活？又能否在這種極端環境下站穩腳跟？這便是芬蘭電影《風暴島的瑪雅》要講述的故事。
這部電影並沒有大導演、名卡司，故事聚焦於芬蘭的自治省——奧蘭群島，講述18世紀後半葉，一個目不識丁的女孩跌宕起伏的一生。
這讓它在近期上線的一眾影視劇中顯得頗為冷門。但這並不妨礙它的獨特性：一種將詩意和殘酷融合在一起的凜冽感，一番將壓抑和恣意混雜在一起的複雜況味。
電影開場的幾組鏡頭，給出了本片最關鍵的元素——海水，它象徵著神秘力量，貫穿整部電影，既是主角賴以生存的資源，也是遍布危險的地獄。
女主角瑪雅剛登場時，就像是未諳世事的懵懂女孩，她會看著教堂上的十字架發獃，表情困惑；也會在做家務時，對長輩們提及的奇聞怪談聽得津津有味；更會因和姐姐比賽擠牛奶輸了而氣急敗壞。
讓瑪雅首次感受到生命之痛的，是她和母親替一名難產的孕婦接生時，孕婦的突然離世。新生兒的啼哭和溫暖，與去世媽媽的死寂和冰冷，同時印在了瑪雅的腦海中，生命以一種如此悲涼的方式轉換，讓瑪雅恐懼結婚、害怕生育。
更令瑪雅無法忘懷的是，就在她目睹了這場「生死接棒」的戲劇性畫面後，一隻眼神悲憫的狐狸在叢林中不斷嚎叫。這讓原本就篤信傳說的瑪雅，將死亡、新生與噩兆聯繫在了一起。
簡單來說，在瑪雅看來，萬事萬物皆有聯繫，且以一種泛自然、泛靈性的因果律被連接在一起。當出現某種預兆時，禍事便會發生。
正是這一看似迷信的觀念，讓瑪雅在往後的人生中，屢屢提前感知到不幸，但也恰恰是這種對神秘因果律的痴迷，令她總能浴火重生、鳳凰涅槃。
在瑪雅極富戲劇性的一生中，最開始給她帶來衝擊的，是男孩揚尼。
揚尼在無意中瞥見瑪雅玩手影的舉動後，深深愛上了這位靈動的女孩。
兩人結婚後，揚尼雄心勃勃，帶著瑪雅前往風暴島，成為島上唯一的住戶。他們可以放肆嚎叫、恣意裸奔，跳到海中率性游泳。
電影絕大部分的篇幅，便是展現瑪雅和揚尼的小島生活。
他們孕育了六個子女，一家人如同在世外桃源享受天倫之樂；可與此同時，他們仍舊躲不開親人的離去的悲痛、戰爭的苦難。
但全片的視點，並非由這對戀人共享，而是聚焦在瑪雅身上。進一步來說，《風暴島的瑪雅》更像是一部女性史詩，揚尼只不過是這篇史詩中的一段插曲。
父權體系下的婚戀不自主，夫權觀念下的經濟不獨立，男權社會下的身份不健全，是壓在瑪雅身上的「三座大山」。
其實在瑪雅和揚尼產生真愛之前，瑪雅對揚尼一無所知，唯有恐懼。
揚尼雖然暗中傾慕瑪雅、大膽求婚，但瑪雅並沒有做好準備，甚至因為剛剛目睹了一場難產的災難而對婚姻心有餘悸。
但在夫權體系下，瑪雅並沒有選擇的權利。影片中這樣展現揚尼求婚後瑪雅一家人的反應：父親是毫無波瀾的同意，母親是近乎冰冷的準備，只有姐姐是關切溫和的勸慰。
所以在新婚當晚，揚尼正要和瑪雅同房時，瑪雅渾身顫抖，這讓揚尼打趣道：「你看起來像只待宰的羔羊。」瑪雅則略顯嗔怒：「你看起來像森林惡魔！」
儘管這段情節處理得稍稍詼諧，可對於瑪雅來說，這絕非是一場足稱歡愉的夜晚。
只有到島上之後，當揚尼對瑪雅近乎百依百順，並以小島的無拘無束來取悅瑪雅，瑪雅才終於卸下心防，接受了這位「陌生」的丈夫。
而在往後的生活中，即便揚尼對瑪雅真情相待，可夫權觀念下的無意識舉動，仍會刺痛瑪雅。
最為典型的情節，便是當瑪雅將自己紡成的毛線換錢時，因為不識字，她沒法在賬本上簽名；也因為芬蘭的歷史傳統，家庭的經濟大權歸丈夫所有，這讓瑪雅辛苦換來的收入，到頭來落到了丈夫的口袋。
更別說，當揚尼去世後，瑪雅為了撐起這個家，打算向當地豪紳借高利貸買船時，後者一臉不屑，認為瑪雅這位寡婦拖家帶口，不可能還得起高利貸，而且女性在債券上的簽名，並不具有法律約束力。
若不是同樣身為女性的貴婦替瑪雅撐腰發聲，光是靠一身孤膽，瑪雅很難在豪紳處借到貸款。不難看出，瑪雅這一路走來，所面臨的父權社會的種種壓力。
但本片又絕非像《菊豆》《大紅燈籠高高掛》這類電影主打女性苦難敘事，瑪雅從一個懵懂單純的小女孩，成長為茁壯堅韌的偉大女性，本身就具備強大的精神品格。
尤其是當戰爭突然降臨，一幫英國士兵佔領了風暴島，讓瑪雅一家危在旦夕。由於「抓壯丁」的慣例，英國士兵一旦發現揚尼，後者將無法逃避兵役，九死一生。
為此，瑪雅不但急中生智，先藏好揚尼、忍氣吞聲地應對英國士兵，之後，還果斷地送走揚尼，自己孤身划船回島。
影片在處理這一橋段時，通過場面調度營造出緊張刺激的氛圍，讓揚尼和瑪雅始終命懸一線。等到兩人告別之際，多年積累的感情、難以預測的命運，讓氛圍從緊張轉為催淚。
在與英國士兵相處的數年間，瑪雅更是展現出不卑不亢的態度、人道主義的情懷。她並沒有因為英國士兵侵佔小島，就改變心性；也沒有忍氣吞聲、任人宰割。正是有禮有節的分寸感，讓瑪雅和幾個子女得以平安地渡過戰爭。
值得一提的是，本片在處理苦難與幸福之間的關係時，時常用海洋象徵的神秘力量以及各種預兆來充當橋樑。
瑪雅和揚尼跳入海水中的愛意、幼子在海邊溺水身亡、揚尼最終掉落冰窟，都與海水有著緊密的聯繫。而每當災難發生前，不管是踩到鳥蛋，還是踩斷十字架，也都恰好印證了瑪雅對噩兆的篤定。
福禍相依，也正因為瑪雅對神秘力量的信奉，讓她在戰爭期間仍舊相信丈夫存活於世；令她在絕望自殺之際，終歸浮上水面，重燃生命之光。
客觀來說，《風暴島的瑪雅》缺點並不少，過於冗長的篇幅，讓原本就略顯單薄的劇情變得有些乏味，而過分美化的人物安排，也掩蓋了不少尖銳複雜的人性矛盾。
但本片勝在對女性視角的挖掘，它通過展現女性身上充滿靈性、神性的感知力，彰顯出前現代社會裡的女性在苦難面前卓絕的精神力量，以及不斷為自身正名的努力。這些議題的選擇、敘事的處理，讓《風暴島的瑪雅》有著更為當下、更為獨特的影像價值。
花無宴
責編 柴穎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