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你說我爸真的會怪我嗎?」
電話那頭沉默了很久,只聽見媽媽低低地抽泣著,像是壓著什麼情緒。
「他不會怪你,你別多想了。」她聲音沙啞,像是用了很大的力氣才擠出這一句話。
那是2020年12月的一個早晨,天冷得像刀子割在臉上。我拖著大肚子在陽台上晾衣服,陽光透過灰濛濛的雲層灑在衣服上,顯得有點涼。
電話是媽媽打來的,剛接通我就聽見她在哭。
「小悅……你爸……你爸走了。」
我愣在原地,手裡的衣服差點掉了下去,嗓子發乾,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
「怎麼回事?不還好好的嗎?」
「是腦溢血,搶救不回來……」她的聲音越來越低,像是哭累了,只剩下喃喃自語。
我腦子裡轟的一聲,手腳冰涼,眼前一片空白。
爸爸去世了。
這個消息來的太突然,讓我一時間無法接受。
我老公阿誠在外地出差,我給他打電話哭著說了事情,他連忙答應趕回家。
婆婆林嬸聽說了這事,直接跑過來敲門:「小悅,你別著急,阿誠說路上堵車,他趕不回來,這樣吧,我陪你回去。」
婆婆的語氣急切,眼裡滿是擔憂。
我懷孕六個多月了,行動確實不太方便,想到婆婆一向疼我,我也沒拒絕。
一路上,婆婆坐在我旁邊,一句話也沒說,臉色陰沉,看得出來她心裡也不平靜。
車窗外的冷風吹進來,混著冬天特有的蕭瑟,樹枝光禿禿的,地上都是凍硬的泥土。
我心裡五味雜陳,腦子裡全是爸爸的影子。
他年輕時是個愛笑的人,後來卻變得越來越沉默,不愛說話,總是喝酒,喝多了就發脾氣。
小時候,我最怕的就是他喝醉酒,家裡會雞飛狗跳,媽媽總是小心翼翼地勸他,結果自己反倒被罵得狗血淋頭。
可即便如此,他還是我爸。
想到這裡,我的眼淚忍不住掉了下來。
婆婆看了我一眼,從兜里拿出一張紙巾遞給我,輕聲說:「你別哭了,注意身體,別傷著孩子。」
她的語氣有些生硬,但我能感覺到她是在關心我。
到了老家,天已經完全黑了,家裡擠滿了人,靈堂的白布在昏暗的燈光下顯得格外冷清。
我媽坐在角落裡,眼睛紅腫,臉色蒼白,整個人看起來像是一下子老了十歲。
我撲過去抱住她,眼淚再也忍不住了:「媽,我回來了……」
她抬起頭看著我,嘴唇哆嗦著,像是想說什麼,但最終什麼也沒說,只是緊緊地抱著我。
我跪在靈堂前,盯著爸爸的遺像,心裡說不出的滋味。
他的照片還是幾年前拍的,那時候他身體還算硬朗,臉上雖然沒有笑容,但眼神很平靜。
現在,他已經永遠離開了我們。
就在我沉浸在悲傷中的時候,我無意間看到婆婆站在靈堂一角,嘴裡念叨著什麼,臉上竟然帶著一絲笑意,可眼角卻掛著淚。
這表情太奇怪了,我心裡頓時升起一股說不出的疑惑。
可我沒有多問,畢竟現在是爸爸的葬禮,我不想節外生枝。
葬禮結束後,我把這件事告訴了阿誠。
他聽完後眉頭一皺:「你是不是看錯了?我媽不是那種人,她也沒什麼理由對你爸有什麼特別的態度吧。」
我想想也是,婆婆平時對我很好,像親媽一樣,怎麼可能做出那樣奇怪的表情。
或許是我太累了,眼花了吧。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五年過去了。
2025年的清明節,我和媽媽帶著兒子去給爸爸掃墓。
墓園在山腳下,四周種滿了松樹,風吹過的時候會發出沙沙的聲響。
空氣中瀰漫著淡淡的泥土味,混著春天剛冒出的青草香,顯得既清冷又讓人心安。
快到墓地的時候,我遠遠地看到一個熟悉的背影。
是婆婆。
她蹲在爸爸的墓前,手裡拿著一塊毛巾,仔細地擦拭著墓碑上的灰塵。
她一邊擦一邊低聲說著什麼,聲音被風吹散了,聽不真切。
我愣住了。
婆婆怎麼會在這裡?
她和我爸又不是親戚,為什麼會單獨來給他掃墓?
我心裡滿是疑惑,悄悄躲在一旁,屏住呼吸聽著她說的話。
「志東,這麼多年了,我一直想跟你說聲對不起。」
她的聲音很低,帶著一絲顫抖。
「五年前你走的那天,我聽到消息時心裡難受得不行,可我又能做什麼呢?我們之間的事,早就沒辦法回頭了。」
我心裡一震。
之間的事?
難道我爸和婆婆……認識?
婆婆抬起頭看著墓碑上的照片,眼裡滿是複雜的情緒。
「年輕的時候,我真的很喜歡你,可惜我爸媽不同意,說你家窮,硬是把我嫁給了阿誠他爸。」
「後來我以為時間能讓我忘記,可每次看到你,我都忍不住想起當年……」
聽到這裡,我再也忍不住了,從藏身的地方走了出來。
「媽,你和我爸,到底是怎麼回事?」
婆婆看到我,臉色瞬間變了,半天才擠出一句話:「小悅,你聽見了?」
我點點頭,眼淚一下子涌了出來。
她嘆了口氣,坐在地上,像是突然卸下了什麼重擔。
「既然你聽到了,那我也不瞞你了。」
她告訴我,她和我爸年輕時是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
那時候他們感情很好,可婆婆的父母嫌我爸家窮,硬是把他們拆散了。
後來婆婆嫁到了外地,我爸也聽從爺爺奶奶的安排,娶了我媽。
他們倆原本以為這輩子都不會再見面,可沒想到因為我和阿誠的婚事,又重新聯繫上了。
「見到他的時候,我心裡其實挺難受的,可我也知道,我們之間早就沒有可能了。」
她低頭看著地面,眼裡滿是愧疚:「小悅,你媽是個好人,我對不起她。」
我站在那裡,腦子裡一片空白。
原來,這麼多年我爸的沉默和脾氣,都是因為心裡藏著一個人。
而這個人,竟然是我的婆婆。
想到這裡,我突然覺得心口像是被什麼壓住了一樣,喘不過氣來。
婆婆拍拍我的肩膀,嘆了口氣:「小悅,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你爸其實是個好人,只是命不好。」
我低頭看著爸爸的墓碑,心裡說不出的滋味。
回家的路上,我一直在想。
我爸這一生過得並不幸福,可他從未抱怨過什麼。
或許,他只是把所有的痛苦都藏在了心裡。
這些年,我媽漸漸從陰影里走了出來,有了自己的生活。
而我,也有了自己的家庭。
人生總有遺憾,但正是這些遺憾,讓我們學會了珍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