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司老闆總是借著工作的由頭,有意無意地拍我的肩,戳我的腰,說點葷話,送點珠寶。
為了報復他,也表明我並不想當一個成年男性的後媽,
我只能跟他兒子發展了點其他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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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姐姐,我遲早要死在你床上。」
他嗓音裡帶著慾海沉浮後的沙啞,或許還有一絲甜膩的纏綿。
顧揚天生就眼泛桃花,再配上他那張染上幾分色氣的俊俏臉頰,能迷倒一大片同齡和年紀更小的少女。
我正在穿衣服,白襯衣已經被揉皺弄髒,不能穿了,我順手丟在臟衣簍里,又從衣櫃里拽出一件 T 恤。
「什麼死啊活啊的,好端端的,別說這種話。」套好 T 恤,我順手倒了杯威士忌給自己,兌了蘇打水,又去冰箱里翻冰球。
顧揚在我身後嚷嚷:「你別找啦,我昨天喝可樂的時候全加進去了。」
「用了不知道凍上新的?」
我回頭瞪了他一眼,索性連酒也不喝了,重重將杯子墩在桌上,把他胡亂丟在地上的衣服褲子撿起來,丟到他身上:「趕緊穿衣服,走人。我還有個方案要做,今晚沒空伺候你。」
「姐姐,你怎麼睡完就翻臉不認人啊?」顧揚抓了把亂糟糟的頭髮,委委屈屈地坐起來,「工作可以明天再做啊,我後天就要去外省集訓了,接下來半個月都見不到你。」
我已經打開電腦,聞言嗤笑一聲:「我倒想明天做,你爸能同意嗎?」
「所以我就說,把我們的事告訴他嘛,免得你天天都這麼辛苦!」
「可別。小少爺,我是憑實力站在這裡的,讓你這麼一嚷嚷,倒像我靠睡老闆兒子上位似的。」
「嘭」地一聲巨響,顧揚已經踢翻了小木凳,氣沖沖地站了我面前,眼圈紅紅的:「姐姐,你每次都這麼說。在你心裡,我們到底是什麼關係啊?!」
我在心裡嘆氣。
還能是什麼關係,床伴啊。
這事,我本來以為顧揚心裡是明白的,然而最近一段時間,他非拽著我去看一些傻 X 電影,又要去遊樂園和海洋館,還給我買棉花糖寫情書。
我不由開始懷疑,這小孩是真的想跟我談戀愛。
顧揚今年 19 歲,剛上大一,是我們公司老闆的兒子。
我把他睡了這事,從一開始就存了點報復的心思。
報復他爹顧正陽總是借著工作的由頭,有意無意地拍我的肩,摸我的腿,戳我的腰,說點葷話,送點珠寶。
為了表明我並不想當一個成年男性的後媽,我只能跟他發展點其他關係了。
02
剛進這家公司,是我碩士畢業那年。
那年我 24 歲,從上百位面試者中脫穎而出,還談到了五十萬往上的年薪。
它足夠我在這座一線城市活得滋潤,只要我不接濟家裡。
15 歲那年,爸媽生了弟弟,還是一對雙胞胎。
他們打的算盤特別好:「秦昭,再過七年你大學畢業,到時候我和你爸也老了,你兩個弟弟上小學,正好你負責。」
我把家裡人的電話號碼全部拉黑,無視了我媽「你兩個弟弟都上不起學了」的哭訴,和我爸「像你這種冷酷惡毒的女人根本沒人會娶」的詛咒,將他們從好友列表裡移除。
之前,我把戶口從家裡遷出來時,給了他們二十萬的買斷費用。
從那時候起,我就當自己沒爹沒媽了。
工作後的第二個月,因為拿出的方案給公司帶來數百萬收益,我提前轉正,並於一年後晉陞項目負責人。
如果不是老闆顧正陽,我的職場之路大概會一直順風順水、扶搖直上下去。
顧正陽雖然年紀不小了,但人保養得很好,身材不錯,衣品又好,看著很顯年輕,好像才三十齣頭。
公司里不少單身的姑娘,對他都有那麼點想法。
除了我。
我不傻,一個四十歲的男人借著酒勁,對二十五歲的姑娘傾訴心事,說自己妻子病逝後獨自撫養兒子長大,有多麼寂寞和辛苦,而他本人又是多麼潔身自好——這意味著什麼,我很清楚。
顧正陽喜歡我,這種喜歡里,情慾的成分要遠遠高過單純的心動。
但我不願意,儘管答應他的話,我的路可能會走得更順。
成年人都知道分寸,他也不逼我,畢竟除去年輕貌美之外,我同時還是個很好用的、能給公司創造收益的員工。
所以他一邊正常給我安排工作,一邊繼續撩撥我,送禮物、製造肢體接觸、試探我的底線。
我煩不勝煩。
直到那天下午,顧正陽出差前扔給我一把車鑰匙,讓我去接他兒子回家。
我把車開到本市最好的大學門口,找了一圈,沒找到顧揚,只好給他打電話。
連打了七個他才接,語氣里透著一股不耐煩:「誰啊?」
「顧揚,我是你父親公司的員工,他讓我來接你回家。」我保持著公事公辦的冷漠語氣,並在他開口之前及時截住接下來的話,「報個地址,不然我會去你們學校的廣播站和論壇發布尋人啟事。」
我在大學附近的酒吧里找到了醉醺醺的顧揚。
燈光昏暗,音樂放得震天響,台上幾個大學生扯著喉嚨在唱老王樂隊的《我還年輕,我還年輕》。
我穿過躁動的人群,從沙發上撈起顧揚。
他穿了件黑色衛衣,留著毛絨絨的短髮,戴著鑽石耳釘,輪廓深邃。一雙眼睛裡霧氣朦朧,眼尾狹長,又因酒意染上微紅,嘴唇也是艷紅的。
原本顧揚還賴著不肯走,我砸了個酒瓶,才唬住旁邊那群起鬨的小孩,把人拖走了。
顧揚個頭高,我好不容易把他弄進車裡,汗已經濕了後背。
跟著導航開到顧家別墅門口後,他忽然湊過來,靠在我肩頭嗅了嗅:「姐姐,你身上好香。」
人的慾望與惡念本就是一瞬間出現的。
在這輛車上,顧正陽曾經借著談完生意送我回家的名義,隔著裙子在我大腿上輕輕摩挲。
他的拇指上戴著一枚昂貴的帝王綠扳指,通透潤澤,只這一枚,就夠我五年的薪水。
他是故意的。
似乎儒雅隨和,但勝券在握。
而如今,我和他兒子坐在這輛車上,天色漆黑,車燈昏暗,酒氣蔓延,氣氛正好。
我勾了勾唇角,鬆了雪紡襯衫胸前的扣子,解開安全帶,翻身坐上顧揚大腿,伸手拆了頭繩,任由柔軟微卷的長髮散落下來。
捧著顧揚的臉,我準確無誤地找到了他的嘴唇,若即若離,感受著他一點一點上升的體溫。
等他實在忍無可忍,打算反客為主時,我又飛快退開一點,看著他的喉結上下滾動。
因為欲求不滿,顧揚眼睛通紅地望著我,又不敢輕舉妄動,只好嗓音沙啞地撒嬌:「姐姐,我好熱……」
我輕輕地笑了,一邊伸手去解他的皮帶,一邊重新向前吻他,在他唇舌間呢喃:「怎麼辦?姐姐只能讓你更熱。」
03
顧揚很年輕。
年輕……也就意味著精力旺盛。
一開始是我勾引他的,可到了最後,反倒是我被他引導著,幾乎浮沉著迷失在慾海之中。
顧揚的確是喝醉了,渾身滾燙,腦袋像小狗一樣在我胸前拱來拱去。
我咬著嘴唇推開一點,他又吻著我的耳垂,反覆地叫:「姐姐,姐姐……」
他的身上帶著年輕男孩特有的氣味,清新,迷人,但此刻深陷情慾,又格外令人心動。
顧正陽的車子副駕,被我和顧揚弄得一片狼藉。
在他把椅背放倒,將我按在柔軟的墊子上時,好像有電流躥過全身,我感受到一種莫名的快慰。
第二天上午,我在顧揚的卧室醒來。
他還在睡著,一條胳膊搭在我胸口。
昨晚喝了酒,又折騰了半夜,他睡得很沉,我把他胳膊挪開,小孩也只咕噥了一聲,沒什麼大反應。
顧正陽給我打來了電話:「秦昭,小揚昨晚沒給你添麻煩吧?」
「沒有。」
大概是昨夜太過放縱,一開口,我才發現自己的聲音沙啞得厲害。
顧正陽低笑一聲,聲音忽然帶了些溫柔纏綿:「小昭,你別這麼跟我說話,我會誤會的。」
呵呵,你慢慢誤會吧,反正我睡的是你兒子,不虧。
我在心底冷笑一聲,掛了電話。
顧正陽很快又發了微信過來:「誠基那個招標方案的最後一版,你再發我一份備用。」
我盯著消息,半晌沒作聲。
顧正陽總是這樣,在工作和私事的狀態里隨意切換,他倒不介意,卻把我的生活攪得混亂不堪。
上一次,我去他辦公室送文件,他手指從我手背緩緩滑過,就讓突然闖進來的前台看了個正著。
後來公司里關於我的流言紛紛擾擾,什麼難聽話都有,還是我去說了軟話,又請他吃飯,他才肯出面將流言澄清。
他終究長我十五歲,論手段,我敵不過他。
可顧正陽的公司又是行業龍頭,如果辭職,我去別的地方,很難再拿到這麼高的薪水。
我有些出神,光著兩條腿在床下站了一會兒,身後忽然傳來顧揚的聲音:「……姐姐?」
嗓音裡帶著幾分剛清醒後的惺忪。
我收斂心神,轉頭看著他,笑笑:「你認識我是誰嗎?」
顧揚點點頭,揉了把凌亂的短髮,跳下床,去浴室洗澡:「你昨晚說了,你是我爸公司的員工。」
他的鎮定令我微微意外。
原本以為顧揚醒來後肯定會質問我昨晚的事,我連借口都已經編好了。
不過想到昨晚在酒吧里看到的場景,我倒有些明白過來。
現在很多小年輕玩得比大人開放多了,而顧揚作為典型富二代,大概早就習慣了這樣的一夜情了吧。
這樣也好,大家心照不宣,玩完就算,各不相干。
我換好裙子,踩著高跟鞋,出門前跟他揮了揮手:「再見。」
然而,我萬萬沒想到,剛上車我就接到了顧揚的電話:「你去哪兒了?」
我懶懶道:「打車回家啊。」
真要命,白襯衣讓這位小少爺揉得皺皺巴巴,上面還有星星點點乾涸的不明痕迹。
我不由反思了一下,昨晚確實過於放縱了。
但我好像也真的有些……食髓知味。
顧揚好像有點兒生氣:「你就打算這麼走了?」
我笑起來:「怎麼,你還想跟我再來一次嗎?」
電話那邊沉默下來,片刻後,顧揚的聲音傳進我耳朵里,冷冰冰的,有點像他爸顧正陽:「讓你的車停在原地等我。」
我這個人,吃軟不吃硬。
當即冷笑一聲,掛了電話,對司機道:「繼續開。」
但不知道顧揚從哪兒弄到了我的地址,過了兩天,早上我出門吃早飯,一開門就看到他蹲在我家門口。
聽到聲音,他抬起頭來,嘴唇凍得發白,濕漉漉的眼睛裡顯出幾分無措和委屈,像是被主人拋棄的大狗。
「姐姐。」他說,「我在你家門口等了好久。」
我以前約過的人不少,但大都是同齡人,大家是社會裡磋磨過的,很知道分寸,完事發現沒有長久合作的打算,就自覺地彼此人海告別。
像顧揚這樣不依不饒的年輕小男孩,我還是第一次遇到。
我嘆了口氣,在心裡抱怨自己給自己惹了個麻煩,沖他伸出一隻手:「走吧,帶你吃早飯去。」
顧揚人長得高,飯量也大,連吃了四根油條、兩碗豆腐腦才放下筷子,又目光灼灼地望著我,身後好像有根尾巴在搖。
我只能把人又帶回家,然後認真地問他:「你是不是想跟我繼續那天晚上的事?」
他頓時紅了臉,支支吾吾了半天,最後才很小聲地應了一聲。
我思考了一下,顧揚技術過關,天賦異稟,和他保持長期的關係也可以。
最重要的是,他是顧正陽的兒子。
顧正陽為人風流,倒是對他這個兒子很是看重。
而且他向來傲慢,認定了我逃不出他的手心,所以才像貓捉老鼠那樣慢慢逗弄我。
對他來說,看著我焦躁不安卻無可奈何,大概是天大的樂趣。
在他眼皮子底下跟他的兒子親密無間,想想就爽。
想到這裡,我慢慢地笑起來:「好啊。」
「可是我明天還要上班,今晚不能留你,我們就現在開始吧。」
那天晚上我一時興起,連套都沒戴,這一次總算記得。
我拉開茶几的抽屜,翻出個安全套給顧揚,示意他撕開自己套上。小孩愣了愣,臉色忽然有點發白。
我沒太在意,伸手去脫他的衣服,年輕男孩子喜歡穿衛衣,柔軟、寬鬆……好脫。
「那天晚上光線暗,沒看清楚,你還有腹肌呢弟弟。」
我吹了聲口哨,手往下探。顧揚穿的是運動褲,同樣寬鬆,滿身青春氣息都快要溢出來了。
然而他明明已經情動不已,卻偏偏按住我的手,眼圈發紅,直勾勾瞪著我。
「姐姐。」他喘了兩口氣,然後說,「我是喜歡你。」
04
這種調情的話在我這裡屬於入門水平,我毫無波動,敷衍道:「姐姐也喜歡你啊。」
又湊過去輕輕吻他的喉結。
顧揚眼底的光暗了又暗,終於沒忍住翻湧的慾望,反客為主。
小男孩毛毛躁躁的,有時候弄得我有點疼,但確實精力旺盛。
等他結束這一場漫長的情事,時間已經過了中午,我帶著滿身痕迹去浴室洗了澡,等隨便套了件睡裙出來,才發現顧揚還赤裸地睡在沙發上。
「你去洗澡吧,洗完可以走了。」我毫不留情地趕人。
顧揚委屈地看著我:「姐姐,我餓了。」
「……」
「要是沒有吃的,吃你也可以。」
「……」
我轉身往廚房走去,邊走邊說:「我給你弄點吃的,吃完你趕緊走。」
冰箱里還有前兩天剩的吐司,我簡單做了個三明治遞給顧揚。
他用叉子撥了撥盤子里的麵包片,抬起頭看著我:「姐姐,你平時就吃這些嗎?」
我仰頭灌下一杯酒,淡淡道:「是啊,怎麼了?」
「下次我來給你做飯吧,好不好?我廚藝很好的。」
我愣神了片刻,等回過神,也沒說好或不好,只讓他吃完東西快點走。
顧揚又在沙發上磨蹭了好一會兒,抓著我的手指親了又親,最後才依依不捨地走了。
人是走了,但消息一條接一條地發。
「姐姐,我到家了。」
「姐姐,我準備去上早課了,你記得吃早飯。」
「姐姐,幾天沒見了,好想你。」
「姐姐,晚上七點有校籃球賽,我是小前鋒,你要不要來看?」
我從沒見過這麼黏人的,一時很不能適應,原本想拒絕,但顧揚緊接著發來一張照片,是他穿著藍白相間的球衣靠在籃球架上,笑得神采飛揚。
我的心驀地一軟。
下班後,我把工作安排好,開車到了顧揚他們學校。
路上有些堵車,等我到時,比賽已經開始了一小會兒。
顧揚人高腿長,偏偏又靈活,與隊友配合之下拿了不少分。
我到場邊時他剛投進一個球,在全場的歡呼聲中,他淡淡笑著轉過身,目光掃過場邊的我時,眼睛忽然亮了起來。
「姐姐!」他沖我用力揮了揮手,很快又投入比賽中。
我看著顧揚打球,一時之間有些恍惚。
我的大學生涯被學習和兼職填滿,像這種充滿青春活力的比賽活動,我從來沒參加過。
而此刻晚風拂面,球場明亮的燈光照在臉上,竟恍惚間令我回到了曾經缺失的青春時光。
比賽結束,是顧揚所在的隊伍以絕對優勢勝了。
他第一時間跑到我身邊來,邀功似的問我:「姐姐,我厲害嗎?」
我笑笑地點頭:「厲害。」
心裡卻想,那天在我家客廳的沙發上,顧揚額上的汗水滴落在我肩頭時,他也問過這樣的話。
明明是眉目俊朗的男孩子,偏偏有一雙格外勾人的桃花眼。這樣的組合在他臉上並不顯得違和或突兀,反而愈發出挑。
因此,學校里喜歡他的小姑娘應該不在少數。
剛才他向我跑過來時,就先後拒絕了兩個送水送毛巾的小姑娘。兩個人委委屈屈地站在那邊,又不時往我們這裡望。
顧揚視而不見,只是望著我,有些小心翼翼地問:「姐姐,今晚我能去你那裡住嗎?」
我頓了頓:「……你明早沒課?」
顧揚特別委屈:「明天周六。」
沒日沒夜地加班趕方案,差點忘了日期。
我原本還想問顧揚周末不回家嗎,隨即想起顧正陽今天剛出差回來,頓時沒了詢問的念頭,反而笑道:「好啊。」
顧揚立刻就雀躍起來。
正好這時候與他同隊的幾個男孩勾肩搭背地走過來,顧揚回頭去說了幾句什麼,幾個小孩吹著口哨,笑起來:「顧揚,約會去啊?行了,替你兜著,放心吧。」
就這樣,我開車把顧揚帶回了家。中途他曾經接到一個電話,顧正陽的。
不知道顧正陽在那邊說了什麼,顧揚特別不耐煩:「知道了,我又不是小孩了,用不著你管這麼多。」
「打球啊,還能幹什麼。」
「還有事,先掛了。」
顧揚掛了電話,我斜覷了他一眼:「你爸關心你呢,你幹嗎這種態度?」
「關心我?」顧揚皺起眉毛,似乎很不開心,「他要是真的關心我,當初就應該好好照顧我媽,不至於讓她走得那麼早。」
提到早逝的母親,他眼圈有點紅。
在公司其他員工的八卦中,我之前就了解了顧揚的家庭情況。
據說他母親是書香門第出身,下嫁給顧正陽,陪著他白手起家。
公司好不容易走上正軌,她卻病倒了,查出來的時候已經是癌症晚期,撐了兩年就走了。
她走那年,顧揚只有九歲。
我不知道怎麼安慰他,只能趁著紅燈騰出一隻手,安撫似地拍拍他肩膀。
顧揚的眼圈更紅了:「我媽走後沒多久,他就領著新的女人回來了,沒多久又換,身邊的人就沒斷過。我討厭他,也討厭那些不檢點、不知羞恥的女人!」
我心說可別了吧,小少爺你自己又能好到哪去,面上卻笑道:「這麼說,你也討厭我了?」
顧揚愣了愣,看著我急聲道:「怎麼會!姐姐,你跟她們才不一樣!」
我把車停好,先一步下了車,往樓門內走去,顧揚急忙追過來,反覆解釋:「姐姐,我不是說你,你和她們不一樣,我喜歡你……」
開了門,我伸手按亮客廳的燈,轉身拉上房門,順便將顧揚圈在我臂彎之內,微微仰起頭,親了親他的下巴。
顧揚頓了頓,聲音低下去,伸手來解我裙子的腰帶和扣子。
我將嘴唇貼上他的,輕笑道:「那都不重要,弟弟,春宵苦短,我們還是做點該做的事情吧。」
05
第二天醒來,我發現顧揚給我做了早餐。
一個煎得有點糊的煎蛋,忘了放糖的牛奶沖麥片。
看著他滿是期待的眼神,我到底是艱難地把東西咽了下去,又從抽屜里翻出一個遊戲機扔給他:「你先玩一會兒,我出門買菜。」
顧揚連忙道:「我跟你一起去!」
我扶住額頭。
他真的好黏人。
顧揚委委屈屈地看著我:「姐姐,你不想帶我一起去嗎?」
「去吧去吧。」我破罐子破摔,「你正好來幫我拎東西。」
「好!」顧揚開心地從沙發上蹦起來,不知道的還以為我不是叫他拎東西,是給他送東西。
我和顧揚推著車走在超市裡,我正在貨架跟前挑牛奶,耳邊忽然傳來熟悉的聲音,夾雜著一絲驚喜:「秦昭?」
頓了頓,我轉過頭,果然看到一張熟悉的臉,五官俊俏,眉目含情。
我研究生時期的前男友,周維年。
比起顧揚,我和周維年之間的糾葛要複雜太多。付出過真心,也有過成年人之間滿是張力的博弈。
分手那天,周維年吻了吻我的臉頰,笑得冰涼:「秦昭,你不可能遇到第二個像我這麼愛你的人了。」
我推開他,輕輕地笑:「我知道,但我們都更愛自己。」
我和周維年,是因為一場兼職認識的。
彼時我正為下個月的生活費和排滿的課表發愁。自從上了大學,父母就不再管我,一切生活支出由我自己解決。
然而分了小專業後,學習愈發緊張,兼職和考試堆在一起,幾乎快把我逼瘋。雪上加霜,我被兼職家教的兩家人同時辭退了。
周維年就是這個時候出現的。
他以高於市場平均不少的價格,請我去給他上高一的妹妹做家教。
那年聖誕,我和周維年借著酒勁滾了床單。
酒店房間里燈光昏暗曖昧,他在我身上看著我,眼中滿是情慾的暗光。
我伸手勾著他脖子,輕笑:「兩清了?」
「哪有這麼容易?」他輕哼一聲,低頭啃我的脖頸,啞著嗓子道,「秦昭,我們試試吧。」
我和周維年在一起了。
他的確對我很好,每一個節日都不忘送我昂貴的禮物。
我相信他是喜歡我的,只是這種喜歡,建立在不影響他自己的前提下。
他能付高價聘請我做他妹妹的家教,卻不能接受我一直鋒芒畢露下去。
在他提議我去他家裡公司幫忙,卻被我又一次拒絕後,周維年面色不虞,淡淡道:「秦昭,你要再這麼下去,是在消磨我對你的愛。」
「哦。」我笑得輕巧,「那就分開吧。」
我和周維年做事,一個比一個絕,說分手,就真的再也沒聯繫過。
三年沒見,沒承想,倒是今天趕巧碰見了。
我還沒反應過來,顧揚已經擋在我身前,警惕地瞪著周維年,口中的話卻是問我的:「姐姐,他是誰?」
「小昭,你離開我之後,挑人的眼光越來越不行了。」周維年唇邊噙著一絲笑,眼底卻一片冷意,「這小弟弟,成年了嗎?」
顧揚面無表情,冷冷地說:「和你有什麼關係?」
他回身來牽我的手:「姐姐,我們走。」
我沒動。
顧揚愣了愣,眼中忽然翻湧出幾點零星的狠意,又很快沉了下去,換上我看了無數次的委屈,聲音裡帶著一絲難過:「姐姐……」
我安撫似的拍拍他的手,接著抬頭對周維年道:「用不著你操心,我現在就喜歡年輕聽話的。」
周維年笑意不變:「秦昭,我是沒想到你也有養小奶狗的一天。」
聞言,顧揚轉過頭,理直氣壯道:「關你屁事!我就喜歡吃姐姐的軟飯,怎麼了?」
周維年終於變了神色,他見我不反駁,全當默認,於是淡淡垂下眼,片刻後又抬起,從貨架上拿起一瓶牛奶,放在我面前的推車裡,柔情蜜意道:
「小昭,我記得這是你最愛喝的牌子。你一直缺鈣,要記得按時喝牛奶,少喝點酒。」
說完,他毫不猶豫地走了。
顧揚被氣到了,他把那瓶奶拿出來放回貨架上,又換了瓶新的,這才跟著我去結了賬。
回家後,我在廚房飛快地做好了午飯,又喊顧揚來吃:「來吧,吃軟飯了。」
他夾了塊排骨放在碗里,沒吃,只是猶豫地抬眼看我。
我挑挑眉:「你想問什麼?」
顧揚問:「姐姐,那個人……到底是誰?」
我沒想到他竟然這麼在意周維年的事情,誠實道:「前男友,已經分手挺久的那種。」
「……姐姐還喜歡他嗎?」
我想了想:「喜歡過吧。」
顧揚抿了抿嘴唇,低下頭去安靜吃飯,不再說話,只是神色有些晦暗不明,令我一時捉摸不透他在想什麼。
06
顧揚在我這兒住了兩天,到第三天時,學校有課,他不得不回去住了。
臨走前依依不捨,非要問我要告別吻。
我親了親他溫熱的臉頰,正要離開時,忽然被他攥住下巴,堵著我的嘴唇來了一個綿長而濕潤的吻。
等他好不容易鬆開,又在近在咫尺的地方凝視著我的眼睛,輕聲道:「姐姐,我會想你的。」
我在心裡嘆了口氣,違心道:「姐姐也會想你的。」
顧揚眼睛亮了亮:「真的嗎?」
「真的。」
當然是假的。
他在的這兩天,黏人得不像話,我手裡堆了一堆沒完成的工作,就等著他離開後加班加點地做。
原本早就該開口趕人的,可我看著顧揚那雙濕漉漉的無辜眼睛,竟然怎麼都說不出重話來。
第二天一早,我把熬夜做完的方案交給顧正陽,他低頭翻了兩頁就抬起頭來,笑著說:「秦昭,你的工作能力,我向來放心。」
我抿了抿唇:「顧總還是仔細看看吧,這方案是和春景那邊競標的,幾個關鍵的數字我都標了出來,但我沒摸清他們的底細,具體數額需要開會再商討。」
顧正陽點點頭:「會議你來組織就好。」
我應了聲,轉身出門,手剛搭在門把手上,顧正陽忽然在身後叫我。
一回頭,我便聽到他笑著問:「小昭,你這兩天是談戀愛了嗎?」
我手下緊了緊,淡淡笑道:「怎麼會?我還年輕,想多為自己拼兩年。」
「我就知道,你懂分寸,知道什麼事該做,什麼事不該做。」
顧正陽笑得慈眉善目,我卻噁心得有點想吐。
下班回家的路上,我接到了一個陌生號碼的來電。電話接通後,那邊傳來兩道熟悉的聒雜訊音:「姐姐。」
不是顧揚,是我那兩個剛滿十歲的雙胞胎弟弟。
我不喜歡他們。
我知道,他們也不喜歡我。
但此刻卻聽從爸媽的暗中指揮,在電話里違心地傾訴衷腸:「姐姐,我們好想你啊,下個月你會回來看看我們嗎?」
「不會。」我面無表情地說,「我不認識你們。」
電話那邊安靜了幾秒,隨即傳來我媽的破口大罵:「你這個小賤人,白住我家的房子這麼多年,小寶和小文可是你親弟弟啊!你在大城市吃香喝辣,就眼睜睜看著你親兄弟在小地方受苦?白眼狼,沒良心的東西……」
後面跟著一連串不堪入耳的髒話。
我安靜地聽完,語氣依舊平靜:「我錄音了,如果再打過來,我不介意去網上曝光你們。」
說完,我掛了電話,改變方向,向酒吧開去。
燈光迷離,我坐在角落的桌前喝了兩杯龍舌蘭,漸漸覺得有些頭暈,撐著腦袋,怔怔望著前方,任由失焦的目光落在虛空處。
這酒的後勁兒很大,我搖搖晃晃地站起身,又重新坐下去,拿起手機。
鬼使神差地,我撥通了顧揚的電話。
他來得極快,不出半小時就趕到了這裡,挺拔如一顆小白楊的少年站在酒吧門口,立刻引來不少人的窺視。
他視而不見,目光掃視一周後,徑直向我走來。
我醉意朦朧地望著他。
顧揚蹲下身,平視著我的眼睛,語氣頓了頓:「……姐姐,你眼睛好紅。」
我笑了笑,將手搭在他肩上,輕聲道:「帶我回家。」
顧揚把我抱出了酒吧,打車帶我回家,醉意翻湧,我難受地靠著他肩膀,直到進了家門,他小心地把我放在沙發上,正要起身,忽然被我勾住脖頸,吻了上去。
灼熱的氣息噴吐在耳畔,顧揚眸子越發深沉,我細細地吻著他,低聲道:「弟弟。」
「姐姐,我在。」
「你喜歡我?」我問。
顧揚目光顫了顫,最終道:「喜歡。」
騙人。
大概是逢場作戲的次數多了,竟練得一身好演技。
小男孩眼神真摯,可滿口謊話。
我與他第一次見面,就在回去的車裡睡了。
從前他都不認得我。
這樣的關係,能有多喜歡?
我閉上眼,將眼底情緒盡數斂起,抬起腿勾著他的腰,手從他衛衣下擺鑽進去:「好啊,讓我看看,你有多喜歡我。」
沒有人天生薄情寡義。
小時候,母親抱著我,說她喜歡我。我很高興,我說我也喜歡媽媽。
她說:「你不用喜歡媽媽,但你得喜歡弟弟,堂弟、表弟,還有你未來的親弟弟……秦昭,他們都是你的家人,你要不計回報地幫助他們、愛護他們,記住了嗎?」
後來,周維年也說他喜歡我。
他說:「小昭,你這樣一直針鋒相對,我怎麼受得了?別鬧了,我總不會虧待你。」
心底的空虛驟然被滾燙填滿,我掐著顧揚的肩膀,猛地喘了兩口氣,忽然掉下眼淚來。
顧揚一下慌了神,停在我身體里動也不敢動,抬手一下一下擦著我的眼淚。
後來發生的事情,我完全記不得了。
我酒量不錯,很少喝醉,但每次醉後就會忘事。
第二天醒來,顧揚已經不見了,我躺在沙發上,身上蓋了一床毛毯,垃圾桶里丟著兩個用過的安全套。
我有些頭疼地爬起來,給自己倒了杯溫水,一飲而盡。
就在這時,門口忽然傳來敲門聲。
我隨手抓起一件外套披上,走過去開門。
笑容燦爛的顧揚站在門口,身邊還放著一個巨大的行李箱。
07
我和顧揚就這樣開始了同居生活。
起先我不願意,但顧揚好像瞅准了我吃軟不吃硬的本質,扯著我袖子撒嬌賣乖,甚至硬擠了兩滴眼淚,我只能同意下來。
他把箱子拖到卧室里,拉開衣櫃,把自己的衣服一件件掛進去。
我這才發現,顧揚其實不太像傳統意義上的富二代。
他買的衣服,全是那種軟乎乎的衛衣,穿在身上,像一隻毛絨絨的大狗,垂眼坐在沙發上打遊戲的時候,一點侵略性都沒有。
我租的是一室一廳的小公寓,顧揚便很自然地和我睡到了一張床上。
小男孩倒不愛打呼嚕,只是睡覺的時候總喜歡往我身上黏,灼熱的氣息噴在我耳畔。
我也不是什麼正人君子,摸摸腹肌蹭蹭喉結,不知不覺就滾到了一起去。
顧揚才大一,專業課還不是很多,大部分時間他睡在我這裡沒有問題,只有哪天有晚課的時候,才會依依不捨地同我告別。
還會安慰我:「姐姐你別想我,我就回去一天,很快就回來。」
這幾天,公司競標贏了春景,拿下了永昌的那個大項目,顧正陽做主,批給身為負責人的我一筆不菲的獎金。
加上之前存下的錢,正好能買下我現在租住的這間公寓。
一個人漂在這座城市裡,好像只有房子能給我最大的安全感。
我心情好,也就配合他演戲:「好,姐姐在家做好飯等你。」
在做飯這件事上,顧揚嘗過我做的菜,就再也沒好意思說自己廚藝好了,倒是問我:「姐姐,你廚藝明明這麼好,為什麼不好好做飯吃啊?」
我笑得很冷淡:「我不喜歡。」
顧揚好像看出了我心中的不快,沒有再說話。只是那天晚上,我加班回來,看到他坐在桌前,面前是兩個冒著熱氣的盤子。
最簡單的兩道菜,但已經讓他原本修長好看的手上出現了不少傷痕。
我愣了一下,顧揚已經抬起一隻手:「姐姐,我照著美食博主的教程學的,你嘗嘗。」
餐桌上有一盞流光溢彩的燈,光芒落進他瞳孔里,像是閃爍的星星。
平心而論,顧揚做的菜真不太好吃。
但它卻莫名將我千瘡百孔的心臟填平了一點,與此同時,又催生出其他晦暗不明的情緒。
我下意識想要逃離。
晚上,我洗完澡出來,看到顧揚坐在桌前,耳朵上戴著耳機,一邊看手機,一邊在紙上寫東西。
湊過去一看,才發現他在對著視頻教程寫菜譜,連幾克鹽幾粒蒜都要記下來。
我覺得很好笑,可心底深處又泛開一片熨帖的滾燙。
倒了杯酒,把冰球丟進去,我坐在床邊,饒有興緻地看著他寫。
不知道過了多久,顧揚丟下筆,轉過身來,正好撞上我的目光。
他驚訝地叫了一聲:「姐姐!」然後喉結動了動,眼神忽然暗下去。
我故意的。
故意換上輕薄的半透明弔帶睡裙,故意沒有擦乾身上的水就穿了衣服,故意晃著酒杯,讓冰冷的酒液沿著脖頸緩緩淌下,故意赤裸著一雙雪白修長的腿搭在床沿。
顧揚走到我面前,我仰起頭望著他。即便從這個角度看,他的臉依舊好看。
利落的下頜線條,緊抿著的嘴唇。
顧揚不笑的時候,其實和顧正陽有一點像。
就是這點相似,會讓我對他產生下意識的厭惡和抗拒,實在因為顧正陽之於我,意味著太多不堪的、齷齪的記憶片段。
但我已經學會了演戲,心裡越噁心,臉上笑得越勾人。
我扯著顧揚的衣襟,迫使他一點點彎下腰來,吻著他的嘴唇,把冰冷的酒液一點點渡過去。
顧揚的眼神越發幽深,手從我睡裙的下擺探進來,一路往上。
他進來的時候,我猛地喘了兩聲,指甲嵌入他光裸的後背皮膚里。
他黏糊糊地、一聲又一聲地在我耳邊喊:「姐姐,姐姐……」
「姐姐,我會死在你床上的。」
我閉著眼睛,把帶著眼淚的笑咽回去,低聲說:「不會的,弟弟。你這麼好,姐姐捨不得你死。」
就是這樣。
唯有沉淪單純荷爾蒙帶來的生理慾望,能讓我產生巨大的安全感。
人可能會背叛其他任何人類,唯獨不會背叛自己的慾望。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終於從慾望的深海中抽離,軟綿綿地躺在床上。顧揚卻忽然起身,走了出去。
沒一會兒,他端回一杯牛奶。
「姐姐,喝了奶再睡。」顧揚說完,頓了頓,又補充了一句,「我在柜子里發現了你的葯和體檢報告,缺鈣是該多喝牛奶的。」
我沉默了很久,接過牛奶一飲而盡。
為什麼會缺鈣?
在十八歲自己會賺錢之前,我沒有嘗過牛奶的味道。
青春期的那幾年,我像雨後的竹筍一樣拚命向上長,可是營養不夠,於是就瘦得很誇張。每晚蜷縮在客廳那張狹小的彈簧床上時,我好像能聽到自己的骨骼和關節在空洞作響。
我把牛奶杯放在桌上,伸手關了燈。
顧揚站在一片黑暗裡,輕輕地喊了一聲:「姐姐。」
我躺下去,閉上眼睛:「睡吧。」
08
顧揚好像察覺到了我的情緒。
第二天早上我醒來,他已經不見了。一起消失的還有他的書包和電腦,梳妝台上放著我給他的備用鑰匙。
我在空蕩蕩的卧室里發了會兒呆,然後很鎮定地去熱了吐司片,吃完去上班。
整整三天,顧揚沒給我發過一條消息。
正好新項目開始,我忙得要命,很快把雜念拋諸腦後,每天泡在公司盯進度,加班到深夜才開車回家。
到家的時候,已經是凌晨一點。
走出電梯,我一眼就看到靠在牆邊,微微垂著頭的顧揚。許久沒剪過的頭髮有些長了,垂落下來,遮住半邊側臉。
聽到動靜,他轉頭看著我,眼眶發紅,臉色微白,目光裡帶著一點零星的委屈。
我沉默地和他對視了片刻,面無表情地走過去,拿出鑰匙,開了門。
顧揚跟在我身後,走了進來。
我剛踢掉高跟鞋,轉過身,灼熱的吻就貼了上來,急促又熱烈。
顧揚用的力氣有點大,從嘴唇沿著脖頸一路向下,停在鎖骨上。
他咬得我發疼,我輕哼了一聲,但他沒有任何放輕動作的意圖。
我閉了閉眼,用力推開他,按亮身後的頂燈開關。
驟然亮起的光里,顧揚踉蹌著後退兩步,目光沉沉地望著我,眼睛裡全是隱痛。
「姐姐。」他啞著嗓子說,「這三天我沒有找你,你有想過我嗎?」
我沉默。
顧揚眼中閃過一絲狠意,爾後他突然往前走了一步,打橫抱起我,往卧室走去。
「姐姐,你不用回答我,我知道你不想說。」
這一晚,顧揚好像格外有精力,把所有不可訴說的情事都化成了另一種慾望,引著我慾海沉淪。
到最後我渾身沒有一點力氣,連指尖都軟得發顫,可他仍然停在我身上,沿著我光裸的後背落下細細密密的吻。
第二天,我的脖子上多了幾處顯眼的吻痕。
床上的顧揚仍然沉沉睡著,我穿好衣服,默默地看了他一會兒,這才起身去上班。
項目進度暫告一段落,再加上第二天就是小長假,今晚倒不用加班到很晚,下班後,我拎著包搖搖晃晃地走到地下停車場,路過一處黑暗的拐角時,忽然被一隻手拽了進去。
我驚著,正要叫出聲,嘴巴卻被一隻手牢牢捂住。
這隻手散發著濃郁的煙草味,指節上一抹冰涼,是翡翠的觸感,手心有汗。
一股噁心從胃裡躥上來,我幾乎要彎下腰去乾嘔。
顧正陽黏膩的聲音在我耳畔響起:「小昭,我剛誇過你知道分寸,你就要帶著這東西在我面前耀武揚威嗎?」
他的指腹摩挲著我脖子上的吻痕。
我在黑暗裡注視著他滿是侵略性的眼睛,強自鎮定:「顧總,我是成年人,找個床伴什麼的,不是很正常嗎?」
顧正陽低笑了一聲。
我越發覺得,他和顧揚真的很像。
笑起來時,眼尾都會微微往上挑,唇角的弧度也一模一樣。
「床伴?」顧正陽湊到我頸側嗅了嗅,終於放開了我。
我忙不迭地後退了一步,警惕地看著他。
「小昭,已經快一年了,沒有哪個女人敢讓我等這麼久。你很誘人,但也別挑戰我的底線。」
我開車回去的時候,手在方向盤上微微發抖。
房間里一片漆黑,顧揚不在。
我趴在馬桶前,把胃裡的東西吐了個乾淨,又蹣跚著走回卧室,縮在床上發抖。
小時候。
那時候我六歲。
爸媽想再生一個兒子,於是把我送回鄉下的外婆家住。外婆住的是土房,後院院牆因為一場大雨,塌了大半。
某天深夜,村裡的小流氓翻牆進來,闖進我房間里。
他用汗濕的手捂著我的嘴巴,手伸進被子里扒我的裙子。
我在黑夜裡睜大眼睛,努力想看清他的臉,手在枕頭旁邊摸索,終於摸到了一截鉛筆。
鉛筆從他的後背扎進去,他一聲慘叫,終於驚醒了鄰居家的狗。
在瘋狂的狗叫聲中,他狠狠打了我一個耳光,奪門而逃。
後來外婆打電話,讓爸媽把我接回去了。
我拎著可憐的一包行李跨進門,母親厭惡地掃了我一眼,冷冰冰地說:「秦昭,你小小年紀,就這麼會耍手段。」
哦。他們覺得我不想住在鄉下,所以故意勾引了一個小流氓,讓外婆送我回來。
我是如此地討厭人類的生理慾望。
可又是如此心甘情願、清醒地沉淪在慾海里。
「姐姐?」
顧揚的聲音忽然響起來,接著卧室燈光大亮,我眯了眯眼睛,抬起頭,看到他滿臉歉意地站在床前。
那張臉,漸漸和黑暗裡的顧正陽重疊起來。
我面無表情地坐起來:「滾出去。」
顧揚嘴唇顫了顫,忽然掉下眼淚來:「姐姐,我錯了。姐姐……」
這天晚上,他睡在客廳的沙發上。
第二天早上,我一睜開眼,顧揚就端著杯熱牛奶站在我面前。他身上系著圍裙,客廳里傳來煎蛋的香氣。
我默不作聲地起床,洗漱,吃完早餐,然後……抬眼看著對面小心翼翼的顧揚。
「顧揚。」我放下杯子,看著他淡淡地笑,「你還想住在我這裡嗎?」
顧揚拚命點頭,語氣聽上去好像快哭了:「姐姐,你想趕我出去嗎?」
這是你送上門的,不能怪我。
我緩緩地吐出一口氣,輕笑道:「怎麼會呢?」
誰讓你是顧正陽的兒子。
「姐姐是想跟你道歉,昨晚不該為工作上的事情遷怒你,下次不會了。」
這世間惡人千萬,為何獨我一人要做聖人?
「走吧,姐姐帶你出門逛逛。」
——我偏不。
09
顧揚滿柜子的衛衣和 T 恤里,多了一件細藍白條紋的襯衫。
與我那條細藍白條紋的裙子正好配成一套。
那衣服他連著穿了三天,直到在床上被弄髒,才不得不脫下來換掉,又眼巴巴地看著我。
我笑了笑,伸手挑著他的下巴,在他唇邊印下一個吻:「弟弟,你乖一點,姐姐就給你買新衣服。」
這話當然是調笑。
顧正陽的兒子,哪裡就買不起一件新衣服了?
顧揚也很清楚,但他很樂意陪我演這齣戲,夜裡床頭留一盞昏暗的燈,他望著我的眼睛濕漉漉霧蒙蒙的,我也不願深究那下面深埋的真實神色究竟是什麼。
這樣的關係有點危險,文藝些講,像是深淵裡前行,刀尖上共舞。
直白點說,我好像在和顧揚偷情。
就在顧正陽的眼皮子底下,他覬覦的女人和他的兒子親密無間,想想就會讓人笑出聲——
每次看著顧揚沉溺在我的身體里,心甘情願地服從於慾望的支使,我都會一遍又一遍地這麼想。
弟弟,我只能做個惡人。
公司的項目已經進行到第二階段,我時常忙得沒空吃飯,自然也就沒時間回他的消息。
顧揚發來十幾條消息,分享他生活方方面面的細節片段,我差不多只能回兩三個字。
晚上回去,他洗了澡,頂著一頭濕漉漉的頭髮,赤裸著胸膛在我身邊繞來繞去,而我忙著核對數據和糾察進度,實在沒空搭理他。
到最後,顧揚只好垂頭喪氣地坐在床邊:「姐姐,我的身體對你沒有吸引力了嗎?」
我暫時停下打字的手,轉頭望著他,勾勾唇角:「弟弟,你先自己玩一會兒,姐姐做完工作就來陪你玩。」
然後……
然後他就真的自己玩了一次,望著我的背影。
體力卻一點都沒減少,把我壓在床上細細親吻的時候,依舊精力旺盛。
我笑著抱怨了兩句,顧揚立刻得意地翹起嘴角:「姐姐,我是校籃球隊的,中鋒,體力好得很,你放心吧。」
那天下午,顧揚回來時,帶回兩張森林音樂節的門票。
這票很不好搶,開票一秒就刷完了,不知道他是從哪裡弄來的。
顧揚眼睛亮晶晶地望著我:「我找有內部渠道的朋友拿的,姐姐,我們一起去吧,有草東和 joyside。」
我眯起眼睛,勾著唇角笑:「弟弟,你偷看我的歌單?」
「才沒有。」顧揚好像有點不好意思,「我只是找到了你的網易雲賬號。」
還不是看了我的歌單?
我對他的辯解不屑一顧,但確實對音樂節很感興趣。
我已經很久沒有去看過現場了,看著喜歡的樂隊在台上演唱,是我為數不多的愛好之一。
周末,我和顧揚一起去森林音樂節現場。
卻沒想到,在門口買水的時候,又一次碰到了周維年。
顧揚立刻警惕地擋在我身前,周維年看到他這副樣子,一下子笑起來:「小昭,你跟這小弟弟,還沒玩膩呢?」
我沒說話。
顧揚冷冷地說:「我和秦昭的事用不著你管!你已經是過去式了,麻煩有點自知之明。」
這還是我第一次聽到他連名帶姓地叫我,不免有些稀奇,於是多看了顧揚兩眼。
周維年臉色微微一沉,大概除了顧揚,很少有人這樣對他說話。
但他終究沒有動怒,只是沖我微笑:「小昭,你是聰明人,知道誰更適合你。」
聰明人。
這三個字將我釘死在牆上。
周維年說我是聰明人,顧正陽說我有分寸。
但他們都錯了。
我是個瘋子。
我勾著顧揚的肩膀,在他嘴唇上印下一個吻,然後看著對面臉色驟然難看的周維年,微微一笑:「周維年,我說過了,我現在喜歡年輕聽話的。」
「你已經不行了,你老了。」
大概對男人來說,年齡也是死穴。
周維年臉色冰冷地走了。
音樂節下午三點開始,我一直等到傍晚八點,草東才出場。
這時候,天上已經飄起濛濛細雨,但我擠在人群里,跟著大家又唱又跳,雨水裡眼線和口紅花成一團。
氣氛最熱烈的時候,我轉過身,扯著顧揚的領口,迫使他低下頭,然後和他接吻。
這動作並不突兀,身邊有不少男男女女都這麼干。
但,親吻顧揚的時候,我眼角的餘光掃過人群,看到了不遠處的周維年。
在雨絲和路燈的映襯下,他似笑非笑地望著我的方向。
散場後,周維年在停車場攔住了我和顧揚。
看著面容冷肅的顧揚和面無表情的我,他慢條斯理地笑道:「小昭,這個弟弟,就是你們公司老闆顧正陽的兒子吧?」
我的心倏然向下沉。
周維年笑得愈發開心,眼睛裡卻都是狠意:「好啊,秦昭,真有你的,是我小瞧你了。」
不等我應聲,他便利落地轉身走了。
我皺眉看著他的背影,不知道為什麼,心生不安。
上車後,顧揚照例坐在副駕,安靜了一會兒,他忽然說:「姐姐,我一定會儘快考出駕照,以後換我來接送你。」
我心不在焉地「嗯」了一聲,心裡還在想周維年剛才說的話。
「姐姐,我想把我們的事情告訴我爸。」
顧揚話音未落,我已經抬起頭看著他:「你說什麼?」
他顯然聽出了我聲音里的冷意,眼裡閃過一絲受傷:「姐姐,我很早就想說了,你工作這麼辛苦,讓我爸知道你的身份,至少你能稍微輕鬆一些……」
「算了吧,大少爺。」我面無表情地發動了車子,「我是憑實力進你家公司,讓你這麼一說,我成什麼了?我手下還帶著項目呢,還能服人嗎?」
我語氣很差,顧揚不可能聽不出來,他縮在座位上,沒有再說話。
車開到樓下時,已經是深夜。我看了看身邊的顧揚,有些心煩意亂地點了一支煙,又打開了車窗。
顧揚終於沒忍住,伸出手來拉我:「姐姐,你別抽煙了,對身體不好。」
我就勢扯著他衣襟,隨手按滅煙頭,堵著他的嘴唇吻上去,淡淡的煙草味蔓延四散。
我用力得很莽撞,牙齒撞在顧揚嘴唇上,很快嘗到一絲甜腥味,他卻完全不在意,只是由著我親吻,由著我扒了他,坐上他的腿。
「姐姐。」顧揚用那雙溫柔的、可憐兮兮的眼睛望著我。
其實他的眼尾狹長上挑,用來魅惑勾人要更合適一些,但不知道是不是他故意的,在我面前,總是裝出這麼一副大狗的模樣,好像篤定了我會心軟。
我嘆了口氣,語氣軟下來:「弟弟,姐姐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再等等,好不好?」
顧揚點點頭,聲音悶悶的:「姐姐,你再哄哄我吧。」
害怕關係曝光,不能服人?
這理由是我編給顧揚聽的。
真正的原因是什麼,連我自己也不知道。
我也不想知道。
10
顧揚開始頻繁地約我出門。
看電影,去海洋館,在遊樂園傻乎乎的旋轉木馬上拍照,排在穿粉色公主裙的小女孩身後大半個小時,就是為了買一支彩虹色的棉花糖。
我其實每一次都想拒絕,但每一次都會敗在顧揚那雙亮晶晶的、滿是期待的眼睛裡。
反正都是演戲,不如演得逼真一點吧。
我在心裡這樣勸自己。
而很快,我就知道了周維年那天晚上為什麼會那麼說。
股權變動,公司合併,而周維年接管了我們原本與永昌合作的那個大項目,成為了對面新的負責人之一。
顧揚到底還是撒嬌賣乖地賴在了我這裡,直到集訓的當天早上,才匆匆出門,趕去學校和其他人匯合。
對面一早就說要派負責人過來,當面洽談,因此我熬了好幾天夜才做好了方案。
然而會議室大門被推開後,走進來的那幾個人當中,為首的就是周維年。
他在幾步之遙的地方看著我,沖我微微一笑。
一陣徹骨的涼意從心底漫上來。
但我很清楚,他就是想看到我驚慌無措的樣子。好像不管怎麼樣,在一起還是不在一起,我都逃不脫他的掌控。
就像顧正陽一樣。
因此我挺直了脊背,神色不變,只是淡淡地笑了一下,客氣地打招呼:「好久不見,周總。」
顧正陽的眼神立刻掃了過來:「小秦和周經理,以前就認識嗎?」
我笑著說:「我和周總以前是大學校友,周總大我一屆,算是我的學長。」
顧正陽摩挲著手上的翡翠扳指,笑起來:「原來是這樣,那可真是太巧了,想必今天的會議,一定能進行得很順利吧?」
會議由我全程主持,詳細講述了項目的進展和目前最緊急的幾個需求。
到最後,周維年第一個稱讚:「秦昭學妹真是越來越優秀了,當初在學校里,我就知道,你的工作能力非常出色。」
我看著他,仍然禮貌地微笑,不說話。
我想他話裡有話,所以,我不接這個茬。
顧正陽看了周維年一眼,又看著我,若有所思的模樣。
因為見面洽談甚歡,顧正陽讓秘書安排下去,晚上請周維年他們吃飯。
周維年問:「秦昭學妹,你也一起來嗎?」
我想拒絕,可是顧正陽的眼神牢牢鎖定在我身上,銳利如鷹隼,好像要刺破我的一切偽裝。
我鎮定自若地看著他們,繼續微笑:「當然要來,畢竟這個項目主要由我負責。」
秘書訂的酒店不是太遠,走路就可以過去,但即便如此,顧正陽還是提出開車。
憑著「學長與學妹」的關係,周維年理所當然坐上了我的車。
一上車他就笑起來,眼睛裡帶著幾分快意:「秦昭,看來顧正陽並不知道你和他兒子的關係啊!」
我的手在方向盤上頓了頓,踩下剎車,轉頭看著他:「周維年,你很恨我嗎?」
他扯了扯唇角,似是不屑地冷笑:「秦昭,你未免太看得起自己。」
「若不是恨我,我與顧揚談戀愛,和你有什麼關係?周維年,我們已經分手了,分手了就是結束了,沒有我還得為你守身如玉的道理。」
那三個字出口時,好像有一股莫名的電流從心臟躥出來,我指尖微微發麻,只好更用力地握緊方向盤。
周維年似乎被我的話激怒了,他驀地轉過頭,冷冷地看著我,片刻後忽然欺身向前,在我嘴唇上重重咬了一口。
「嘶!——」
劇痛終於令我失去理智,劈手要打他,卻被周維年牢牢攥住手腕。
他在很近的地方盯著我的眼睛,一字一頓道:「秦昭,你做夢,我們還沒有結束。」
我被他氣笑了:「周維年,你他媽有病吧?我都和你分手三年了!」
「那又怎麼樣?秦昭,哪怕再過十個三年,我還是最喜歡你,除了我,還有誰適合你?」他越湊越近,呼吸與我近在咫尺,「那個顧揚,一個什麼都不懂的富二代,離了他爹一無是處的東西?別人不知道,我還不了解你家的情況嗎?你爸媽吸你血還不夠,你還要自己再去找個小奶狗回來養著?」
周維年堵住我的嘴唇,懲罰似的輾轉廝磨,我吃痛,重重地推開了他。
周維年的腦袋磕在車窗上,發出「砰」的一聲巨響。
「你最好放開我,兩邊公司的人都已經快到酒店了。」
他目光發狠地望著我,到底沒再有其他動作,由著我發動了車子。
而我剛一走進酒店包廂的大門,顧正陽便盯住了我嘴唇的傷口。
他的眼神,實在令我心生寒意。
但我還是神態自若地坐了下來,鎮定地聽他們交談。
一張桌子上,除了我,剩下的都是男人,於是話題漸漸往不可控的方向滑落而去,我皺了皺眉,周維年卻突然笑著道:「好了,還有小姑娘在,不說這些了。」
顧正陽意味深長地說:「周經理真是護著學妹啊。」
我面色蒼白地坐著,忽然感受到一隻大手抓住了我放在桌下的左手,然後一路緩緩向上,這隻手帶著冰涼的汗水,像一條滑膩的蛇攀上我的胳膊。
我整個人微微發抖,幾乎要吐出來。
「顧總。」
周維年突如其來的聲音打破了這片幾乎毀掉我的凝重氣氛,顧正陽立刻放開了我的手,轉而點了支煙,微笑道:「周經理,怎麼了?」
「聽說顧總的公子在 J 大讀大一,真是虎父無犬子啊。」
我的臉色唰地一下變得慘白,不明白他這會兒提起顧揚的用意。
提到顧揚,顧正陽的神情里多了一絲自豪。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煙,然後才道:「這孩子,從小性子就倔,我要送他出國留學,他不樂意,非要留在國內考,好在考上了 J 大。但也沒個消停的,這不,這兩天又跟著什麼校籃球隊去外地集訓去了,說要半個月才回來。」
他狀似無奈地嘆了口氣,語氣卻非常自得。
周維年笑道:「年輕人嘛,都是這樣。我有個妹妹,和顧公子一樣大,都在讀大一。她也是 J 大的,等有機會,可以叫兩個人一起吃個飯,認識一下。」
這是要相親的意思了。
我面無表情地坐在位置上,一口一口喝著杯子里的果汁。來之前我吃了兩粒頭孢,誰也不敢勸我喝酒。
顧正陽似乎有些意外,他怔了怔,笑起來:「交個朋友倒是沒問題,可是顧揚他前幾天跟我說,自己已經交了個女朋友。」
我手一抖,果汁潑了滿身。
周維年看了我一眼:「哦?這麼不湊巧,敢問顧公子的女朋友是哪家的千金啊?」
「這他倒是沒說,估計就是大學裡的同學,談著玩的,不礙事。」
顧正陽說完,轉頭看到我臉色蒼白,語氣頓了一下:「小秦啊,你怎麼這麼不小心?趕緊出去整理一下。」
我從牙縫裡擠出一句「謝謝顧總」,放下杯子,強撐著最後的鎮定走向了洗手間。
11
吃過飯已經是深夜。
幾個人多多少少喝了點酒,好幾個人已經喝得醉醺醺,只能找代駕回去。
只有我一個清醒的,周維年笑著說:「既然如此,那就麻煩秦昭學妹送我回去了。」
顧正陽和其他人就在一旁看著,我不能拒絕,只能眼睜睜看著他坐進副駕。
離開前,我看了一眼顧正陽。
他的眼神隔著一層醉意透出來,仍然滿是陰鷙。
我收回眼神,沒有再回頭。
車停在周維年家樓下,我正要叫他下車,滿是冷汗的手忽然被握住。
「秦昭。」周維年的聲音發沉,眼睛裡盛著冰冷的笑意,「我還以為你多厲害呢,為什麼不反抗?」
我抿了抿嘴唇,垂下眼睛:「這和你沒關係。」
「你寧可留在這裡被顧正陽性騷擾,也不願意來我家公司——秦昭,你賤不賤啊?」
我一耳光甩在他臉上。
用了最大的力氣,周維年的臉被我打得偏過去。
「周維年,留在你家公司?你媽到底有多嫌棄我,你當我看不出來嗎?我只不過跟著導師去外地學習了半個月,她就給你安排了三場和名門閨秀的相親,為的是什麼?」
指甲嵌進手心,我看著他,挑眉冷笑,「到哪裡都是死路,我還不如選一條自己爽的。」
「被顧正陽摸手,你覺得很爽?」周維年怒極反笑,「我怎麼忘了,他在這麼多人面前都敢摸你的手,暗地裡肯定早就做過更過分的事情了吧?你既然沒有拒絕,說明你也樂在其中,是不是?」
我閉了閉眼睛,再睜開時,已經滿眼寒意:「下車。」
「秦昭,你……」
「你給我滾下去!」
我伸手去開了另一側的車門,用盡全身的力氣把周維年推了下去,車頂燈的光芒燙過我的臉,我的手劇烈地顫抖著,看著周維年的眼睛裡浮出鮮明的恨意。
他踉蹌了一步才站穩,卻又撐著車頂,微微低下頭看著我,以居高臨下的姿態。
像是被我眼底的恨意激怒,他扯著唇角笑起來。
「秦昭,我怎麼忘了你是什麼樣的人——你和那顧揚小弟弟在一起,哪裡是喜歡他,你是為了報復顧正陽吧?」
12
好像心底最柔軟的部分被驀然剖開,我痛得指尖發抖,仍然冷笑道:「周維年,你既然知道我是什麼樣的人,還敢來招惹我?你以為我不知道,當初我忽然被辭退,是你從中動了手腳,目的不就是為了給我那樣一個機會,讓我對你感恩戴德?若我真的和你複合,你不怕我當面給你媽兩耳光,攪得你家宅不寧?」
我沒有看他的目光,伸手拉上車門,驅車離開。
周維年喜歡我?恐怕未必。
他只是不高興,為何我與他分手之後,沒有對他心心念念,反而和顧揚在一起。
他和顧正陽是一路人,為了一己私利,不惜動用一切手段,對我進行圍剿。
我不會認輸的,我怎麼可能認輸。
我咬著牙回到家裡,隨手把手包丟在地上,拿出手機,這才發現,顧揚竟然給我打了十幾個電話,發了幾十條微信。
「姐姐,你看到的話可以回復我一下嗎?」
「姐姐,你是不想理我,還是出事了?」
「姐姐,我已經坐上回來的車了,你等我。」
我猛然一怔,身後傳來鑰匙開門的動靜。
我轉過頭,顧揚已經按亮了客廳的燈:「姐姐,你都回家了,怎麼不開燈——」
話音未落,他忽然大步衝過來,握著我的肩膀,眼中閃過一絲狠戾,隨即被翻滾的心痛與擔憂壓了下去:「姐姐,你怎麼了?」
我從他清澈的眼底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滿面淚痕,頭髮散亂,眼眶發紅,嘴唇上還有結著一層薄痂的傷口。
我閉了閉眼睛,任由自己軟倒身子,撞進顧揚懷裡。
他抱著我,修長的手指覆上我的手背,小心翼翼地問:「姐姐,你是不是碰上壞人了?」
小男孩,多天真啊。
如果他知道他口中的壞人是自己的親生父親,還會這麼問嗎?
但很奇怪,顧揚滿是汗水的手,卻並不會讓我覺得噁心。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去他們學校看過了他打球的緣故,顧揚如今手心的汗,以及從前情動時滴落在我身上的汗水,混著他身上清新好聞的味道,總是讓我想到那天球場上笑容燦爛的少年。
還有陽光,青草,白色球衣,鮮艷又熱烈的愛……以及其他一切,我的青春時光里未曾擁有過的東西。
原來早就不是單純的報復了。
我一邊在心裡憎惡著他的身份,一邊又貪戀他帶給我的陽光,即便它無比短暫。
我忽然覺得自己是如此的卑劣。
我閉上眼睛,遮住刺目的燈光和眼中蔓延的情緒,啞聲道:「顧揚,我們分開吧,你搬出去。」
那隻覆著我的手忽然劇烈地顫抖了一下。
顧揚的聲音里多了幾分慌亂:「為什麼?姐姐,是我惹你生氣了嗎?」
「不是。」我拼盡全力從他懷裡掙脫出來,站直了身子,凝視著他明亮的眼睛,「顧揚,我們不是一路人,你應該在學校里找個同齡的小女孩,談一場正常的戀愛。我和你……我們沒有未來的。」
「為什麼沒有?!」
顧揚急急地來捉我的手,卻被我躲開,他倉皇地僵在原地,語無倫次:
「姐姐,你是不是怪我把我和你的事情告訴我爸了?但我只說了我談戀愛了,沒有說你的名字……我只是想給他一個、讓他有個心理準備,姐姐,你要是不高興,我以後再也不提了……」
夠了。
真的夠了。
我買這間房子的時候怎麼沒察覺到,天花板的吊燈實在太亮了,熾白的燈光投下來,照得我無所遁形,但也照亮了顧揚坦蕩赤誠的靈魂。
我很想逃開,可是胳膊被他握住,他手心滾燙的皮膚貼著我,幾乎令我昏厥過去。
「……顧揚。」
我的心變得亂糟糟的,這是我活了二十六年從未有過的體驗,我只想努力讓它平靜下來,但顧揚的氣息圍繞在身邊,好像我就遲遲無法冷靜。
他說:「而且姐姐,誰說我和你不是正常戀愛了?」
我的心忽然就軟得化作一團,一句重話都說不出來了。
顧揚小心翼翼地看著我,眼圈有點發紅,但眼睛裡撐開一片微薄的希冀:「姐姐,不分開了,好不好?」
13
我答應了顧揚。
小男孩也沒有再追問我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大概是看出了我不想說。
他只是陪著我洗了澡,又睡了一覺,第二天早晨,天還沒亮,就坐車趕回了集訓的城市。
後來他集訓結束回來,又住在了我這裡,只是偶爾課滿的時候,還是得回學校。
他還是經常約我出門,有時是看電影,有時是跑遍大街小巷找吃的。
顧揚好像察覺到了我對樂隊現場的喜愛,有好幾次從各種渠道弄來了我感興趣的音樂節和 livehouse 門票,和我去現場蹦到天黑才回家。
這是我從未有過的戀愛體驗,我只覺得新奇萬分。
從前跟周維年在一起時,我和他去過最多的地方,就是酒店。各種各樣的酒店。
他說:「秦昭,你很漂亮,可是在床上的時候,最迷人。」
項目已經進入了最關鍵的時期,為了趕進度,我時常在公司里熬通宵。作為對面的負責人,周維年也會跟我一起守著。
有天半夜,我實在有些熬不住,去樓下的自動販賣機買咖啡,周維年就跟了下來。
沒有其他人在的時候,他打量我的眼神肆無忌憚,充滿侵略性,現在就是這樣。
我費了好大的力氣才忍住把手機砸在他臉上的衝動。
「周維年。」我深吸一口氣,平靜地看著他,「我們沒可能。」
他竟然笑了:「放心吧秦昭,你都把話說到那個份上了,我再纏著你,豈不是太過不知好歹。我只是來通知你一聲,小萱已經認識了顧揚弟弟,兩個年輕人相處得挺好,聽說顧揚還邀請小萱去看他們的籃球比賽來著。」
他的眼睛裡是毫不掩飾的得意。
好像在說,你看,秦昭,你以為只有你會報復嗎?
周維萱,就是周維年那個請我去做家教的妹妹,她和周維年一樣,骨子裡就帶著與生俱來的傲慢。
只是周維萱要更擅長偽裝一些,用清純甜美的外表把一切都掩蓋起來。
我第一次去給她上課的時候,她扯著我的帆布包,狀似天真地問:「姐姐,你這個包多少錢啊?」
我微笑:「十九塊九,包郵。」
她似乎很驚訝:「那姐姐,你給我上一節課,豈不是能買二十個這樣的包?」
我毫無波動,仍然微笑:「是的,妹妹,所以我希望你能好好聽課,讓我一直教下去,這樣我可以多賺一些錢。」
而如今,看著面前的周維年,我禮貌地微笑了一下,彎腰拿起咖啡,起身離開了。
這件事,我沒有問顧揚。
我同樣問心有愧,何必攪得大家都不愉快。
這邊的項目暫告一段落後,顧正陽忽然把我叫進了他的辦公室。
冷白的燈光下,他看著我滿臉緊張,忽然笑了:「小昭,別這麼怕,我不會吃了你的。」
我沒有說話,只是冷冷地看著他。
這裡沒有其他人,我也不需要再演戲,維持那樣虛假的和平。
顧正陽不以為意:「小昭,你上次說的那個所謂床伴,就是對面銘崢的周經理吧?學長和學妹,再續前緣,挺好的。如果是這樣的話,我也不怪你了,你好好地跟周經理相處,如果項目二期還交給我們做的話,他們再讓出五個點就好。」
他說得特別理直氣壯。
我瞪大眼睛,險些笑出聲來。
顧正陽,你算什麼東西?
我扯扯唇角:「顧總,您多慮了,我一向公私分明,不會把私事帶進工作里的。還有,我跟周總只是普通的大學校友關係,實在擔不起這樣的重任。」
說完,我不等顧正陽反應,轉身開門出去。
回到位置上時,我發現顧揚給我發來了消息:「姐姐,明天周末,你有空嗎?上次集訓認識的隔壁校隊要來和我們打比賽,在 J 大體育館,我今晚要訓練,就不回去住了。你要是明天有空的話,來看我比賽吧,好不好?」
我的手指在屏幕上停頓許久,才遲滯地打出一個「好」字來。
在打球這件事上,顧揚好像特別有天賦,也格外受人歡迎。
我走進校體育館的時候,被觀眾席上坐得滿滿當當的人群嚇了一跳,當中有不少年輕活潑的小女孩,有幾個甚至還拉了一條給顧揚加油的橫幅。
我挑了個角落的位置坐下,沒一會兒,就看到顧揚和他的隊友走了進來。
他穿著白色鑲藍邊的球衣,目光掃過觀眾席,等落在我身上時,終於燦爛地笑起來。
我有些恍惚。
恍惚地看著他在球場上奔跑、跳起投籃、和隊友擊掌慶賀……直到上半場結束的時候,顧揚所在的隊伍,得分已經遠遠地超過了對面。
中場休息,他喝了幾大口水,朝我走過來,語氣里滿是雀躍:「姐姐!」
我拿出一包紙巾,正要遞給他,斜里忽然閃出一道人影,身上帶著一股甜香。
她擋在我和顧揚中間,將手裡的東西遞了出去,聲音很溫柔:「顧揚,你擦擦汗吧。」
是周維萱。
不知道為什麼,我突然很想笑。
這麼久沒見,她的性格沒變,可手段竟然也一點都沒見長。
顧揚唇邊的笑容消失了,他看了周維萱一眼,禮貌拒絕:「謝謝,不過不需要了。」
說著,繞過她走到我身邊來,從我手裡接過紙巾,興奮道:「啊,是上次買的那個小狗紙巾!」
我笑了笑:「是。」
紙巾是我和顧揚一起逛街的時候,在某家超市裡看到的,紙上印著毛茸茸的薩摩耶,一下子就讓我想到了顧揚。
所以我買了很多。
周維萱轉過頭,目光掃到我臉上,忽然滿臉訝異:「秦昭姐姐,你和我哥分手之後,不是回老家嫁人去了嗎?聽說那個人不嫌棄,願意出 50 萬彩禮娶你呢,是不是真的呀?」
14
她這話說一半藏一半,點到即止,卻憑空令人生出許多遐思來。
我父母打算為 50 萬彩禮把我賣給一個老光棍這事,我只是從前跟周維年提過兩句,想不到他竟然就告訴了周維萱。
我也笑:「妹妹,你想多了,是我踹了你哥,因為他不守規矩,道德觀念敗壞,跟我在一起的時候還四處相親。至於我嫁不嫁人,彩禮多少,和你們周家人一點關係都沒有。」
「秦昭姐姐,你生氣啦?」周維萱偏著腦袋看我,好像很委屈,「我只是關心你啊,畢竟當初我哥介紹你來給我做家教,你還教過我很久呢。」
顧揚忍無可忍,皺眉道:「周維萱,你沒事的話可以離開了嗎?我想跟我女朋友說兩句話,你站在這裡很礙事。」
周維萱睜大眼睛看著他,笑容一下子僵住。
顧揚見她沒什麼反應,失去耐心,牽了我的手,帶著我徑直走下觀眾席,來到球場邊緣的一排椅子跟前。那裡坐著幾個替補隊員,還有顧揚的隊友,好幾個都是上次見過的熟面孔。
見顧揚拉著我過來,都笑起來,有一個還一邊挑眉一邊吹口哨。
顧揚說:「姐姐,你在這裡等我,下半場打完我就過來找你。」
我挑了挑眉:「你把人家小女孩邀請過來看球賽,又把她一個人撇在那裡?」
「誰?」顧揚愣了愣,順著我的眼神往後看,忽然反應過來,「你說周維萱?姐姐,我沒邀請她啊,是在圖書館門口碰上了,她說要來看我打比賽,我說你隨便——姐姐,你不開心了嗎?那我下次讓她不要來,好不好?」
我笑出聲來,拍拍他的手:「弟弟,這體育館又不是你家開的,你讓人家不來,憑什麼啊?」
顧揚欲言又止地看著我,正要說點什麼,裁判在場邊吹哨。
下半場開始了。
我就坐在椅子上,托著下巴看他打球。
顧揚每次進了球,都會下意識回過頭,在身後觀眾席的熱烈歡呼聲中,找到我的眼睛,投以真摯又燦爛的笑。
一片喧囂里,我卻很清晰地聽到了自己的心跳聲。
比賽結束,他第一時間跑回到我身邊,眼睛閃閃發亮地看著我:「姐姐,我們贏了!去吃飯吧!」
我請顧揚的隊友們在學校門口的火鍋店吃了飯。
一群青春洋溢的小男孩,會爭著搶鍋里的東西吃,互相調侃,但又小心翼翼地遵循著相處的邊界和底線,不會讓人覺得冒犯。
這是我從未經歷過的人生。
遇到顧揚之後,好像在一點一點,把過去缺失的那些東西,全部填滿。
小男孩喝了點酒,回去的路上,醉醺醺地靠著車椅背:「姐姐,我和周維萱的事情,是誰告訴你的?」
我笑了笑:「她哥哥,周維年。你見過的。」
顧揚驀然坐直了身子,轉頭看著我:「你的前男友?!」
「嗯。」
顧揚立刻沉下臉,不高興地說:「原來是他!怪不得兄妹倆一樣惹人討厭!」
說完咬了咬嘴唇,又來扯我的袖子,語氣里多了幾分委屈:「姐姐,你怎麼還和他有來往,不要理他了好不好?」
「寶貝,我也不想理他,但他們公司目前在和我們合作新項目,所以他天天都得和我有接觸。」我開著車,頭也沒回,只是玩笑道,「不然你跟你爸說說,不要和他們公司合作了?」
話音落了,卻沒得到顧揚的回應。
我有些奇怪,趁著紅燈踩下剎車,轉頭看去。
顧揚直直望著我,眼神裡帶著一點恍惚,再往下探,是一片莫名的冷意。
「顧揚?」
我略微抬高了聲音,他像是驀地清醒過來,又露出了慣常撒嬌般的笑臉:「姐姐,你放心,這件事我會幫你處理好的。」
回家後,我跟顧揚一起洗澡,就著水流和蒸騰的熱氣,在浴室里做了一回,又被他抱著回到了床上。小男孩親了親我的肩頭,跟我說起周維萱的事。
原來不是他認識周維萱,是周維萱主動來和他交談,顧揚客套著說了兩句話,周維萱便自覺親近,撒著嬌甜甜地說:「那我這周末去體育館看你比賽,給你加油,好不好呀?」
「姐姐,我真的就跟她說了三個字,我說『你隨便』,不知道怎麼就被她理解成了我主動邀請。」顧揚氣鼓鼓地說,「我除了姐姐,誰都不要。」
我當然信他。
我並非遲鈍的人,即便一開始顧揚是在同我逢場作戲,可演到如今,到底還是付出了真心。
我自己本就不是什麼好人,又何必苛求對方完美無缺。
15
不知道是不是巧合,第二周去公司,我聽說,因為春景那邊把價格壓低了三分之一,周維年他們銘崢就把項目二期交給了春景,我們競標失敗。
晨會上,顧正陽不留情面地訓斥了我一頓。
「學長學妹,這是多好的機會,秦昭,我讓你把客戶留下來續簽而已,有這麼難嗎?一期的底子我們都打好了,春景半道把項目接走了,這就是你做出的成績?」他望著我,冷笑道,「我相信你的能力,所以才重用你,沒想到你這麼讓人失望。會後來我辦公室一趟。」
辦公室冷白的燈光下,我咬著嘴唇,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顧正陽穿好西裝外套,走到我面前,忽然伸手在我臉上拍了拍,輕蔑地笑起來:「小昭啊,這是我給你的最後一次機會了。今晚我會出差去談另一個項目,如果你同意的話,還是會交給你負責。」
他驀然湊近了我,熱氣呵在我耳畔:「別讓我失望。」
丟掉銘崢的項目,讓顧正陽對我喪失了最後的耐心。
回家後,我又一次打開微信,看著那條被我擱置好幾天的消息,終於下定了決心。
那天,顧揚回家很晚,而我還在電腦前忙碌。
他湊過來,撒嬌賣乖地問我這幾天在忙什麼,我輕笑:「丟了個項目,你爸很不高興,我在想辦法補救。」
顧揚像是怔住了,片刻後又扯著唇角笑起來:「姐姐,你不要怕,這是好事。」
我不明白他的意思,但顧揚也沒有解釋的意圖,只是過來蹭我:「姐姐,很晚了,我們休息吧。」
第二天是周末,一大早起床,顧揚突然說要回家拿東西。
除去第一次送他回家外,我從未再踏進過顧家的別墅。那裡充斥著顧正陽的氣息,實在令我反胃。
但我還是陪顧揚回去了。
就當是離開前,再多陪小男孩溫存一下吧。我在心裡這樣勸自己。
顧家別墅里空無一人,顧揚解釋說,他不喜歡和陌生人離得太近,所以就把傭人辭掉了,平時也很少回來。
我跟著他上樓,走進顧揚的卧室里,忽然愣住。
偌大的床鋪之上,鋪了滿床的山茶花,中間還放著一枚戒指,戒托中間的鑽石被燈光一照,折射出星辰般璀璨的光芒。
「姐姐,生日快樂。」
顧揚的聲音忽然在我身後響起來,聲音清朗又溫柔:「姐姐,我不想等了,我真的好喜歡你。你等我畢業,我們就結婚,好不好?」
我下意識想要拒絕,或者說點別的什麼,可喉嚨像是被什麼東西哽住,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我一步一步走近那張床,望著滿床山茶花,想到第一次睡過顧揚之後的那個晚上,他躺在這張床上,醉醺醺地同我撒嬌。
「姐姐,你好香,我好喜歡你……」
周維年送過我玫瑰,顧正陽也送過。
可是我不喜歡玫瑰,我最喜歡的花,是山茶。
但這件事,我從來沒跟顧揚提起過,他是怎麼知道的呢?
我轉過頭,怔怔地看著他。
顧揚眼中光芒熠熠,爾後湊過來,吻著我的嘴唇,將我壓倒在滿床花朵上。
戒指被他拿出來,套在我手指上。
「姐姐,不說話的話,我就當你同意了哦。」
細細密密的吻落在我臉頰、脖頸和肩頭,山茶花清甜的香氣纏繞著蔓延上來,天花板的燈盞倒映在我眼底,輕輕晃動著。
這是夢境嗎?
顧揚的手扣在我腰間,我正要說話,門口忽然傳來一道熟悉的男聲:「顧揚。」
我渾身的血液都被凍住了。
顧揚的動作輕輕頓住,扶著我坐起身來,轉頭看著顧正陽,微笑:「爸,這就是我之前跟你說過的,我的女朋友秦昭。你認識的。」
顧正陽的神情冷漠又狠戾,他鋒利的目光從我身上掃過去,彷彿要用眼神將我凌遲。
顧揚就像是完全感受不到我與他爸之間劍拔弩張的氣氛,繼續說了下去:「我已經向她求婚了,我要娶她。」
「秦昭……」顧正陽用輕柔纏綿、彷彿呢喃耳語般的聲音叫了一聲我的名字,爾後竟然笑了起來,「顧揚說他要娶你,你聽到了嗎?」
我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顧正陽又走近一步,眼神銳利得恨不得生扒了我的皮:「你敢答應嗎?」
他忽然暴怒起來,「秦昭,你這個婊子,你敢不敢告訴顧揚,你和他在一起是為了什麼?是不是為了報復我?!」
在此之前,我已經在心中預想過無數次被顧正陽發現的可能。
他的盛怒在我預料之內,我原本與顧揚在一起,就是為了這一刻報復的快感。
但此時,我竟然不敢直視顧揚的眼睛。
他的戒指還套在我手上,尺寸很完美地契合我的手指,應該是顧揚趁我睡著專門量過的。
小男孩把他的一顆真心,毫無保留地捧到了我面前。
而我親手打碎了它。
我微微仰頭,看著顧正陽,忽然暢快地笑起來:「是啊。」
16
顧正陽怒極反笑:「你還敢承認?」
他轉向顧揚,語氣嘲弄,「顧揚,你聽見了嗎?這個婊子對你根本就是不懷好意,你還想娶她嗎?」
我臉色蒼白,嘴唇也褪去血色。
有那麼一瞬間,我希望自己立即喪失五感,不要聽到顧揚的回答。
可是他的聲音還是清晰地傳進我耳朵里,嚴肅又溫柔,甚至帶著一點心痛:「我知道。」
顧正陽張了張嘴,正要說話,顧揚卻又先一步開口了:「為什麼呢?」
「……什麼?」顧正陽皺起眉頭,似乎顧揚的反應超出了他預料。
「我說,秦昭為什麼要報復你呢?」
顧揚側了側頭,好像是看到了我蒼白的臉,於是伸出手來握著我的手。
他用的力道很輕,帶著三分小心翼翼,溫溫暖暖地覆上了我的指尖。
「這麼久以來,你一直沒有停止過對秦昭的性騷擾,在調查到她家裡的情況後,認定她孤立無援,於是變本加厲。顧正陽,你是多自負的一個人,怎麼能允許有人逃脫你的掌控?」他面無表情地說,「所以,她報復你,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嗎?」
一聲巨響在我腦中轟然炸開。
他是什麼時候知道的?
所以這麼久以來,一直是顧揚在跟我演戲嗎?
顧正陽被顧揚當場戳破,冷笑一聲:「那又如何?她裝什麼假清高,睡過她的人都不止一個,我讓她跟著我,都算是抬舉她了。」
顧揚抬起眼,直直看著他:「這麼說,你承認你對秦昭進行過不止一次的性騷擾了?」
顧正陽笑了:「承認又如何?顧揚,難道你還要去告我不成?」
「那可說不準,我要告你,隨時都可以。」
顧揚忽然從滿床山茶花里扒出一個小小的攝像頭,在顧正陽面前晃了晃:「錄音、視頻我都有,證據充足,秦昭要是去告你,顧正陽,你根本洗不白——別跟我說什麼親不親爸的話,前些年我過成那樣,你不聞不問,要不是你在外頭私生的那一個沒了,這兩年你能對我這麼好嗎?」
顧正陽的臉色徹底黑了下來,他眸光森冷地看著顧揚,那眼神不像是看兒子,倒像是仇人。
顧揚站起身來,毫不怯懦地與他對視。
他站在那裡,挺拔得像是一棵樹。
我驀然意識到,小男孩其實不是小男孩,他早就長大了,已經長成了足夠和顧正陽抗衡的強大存在。而我卻不知不覺陷入他溫柔天真的陷阱里,幾乎丟棄了自己的全部原則。
我站起身來,跌跌撞撞地倉皇而逃。目光與顧揚交錯的那一瞬間,我看到他的神情忽然變了,變得極致惶恐。他伸出手來,似乎想要抓住我,但指尖只是輕輕與我的裙擺擦過。
我踉踉蹌蹌地下了樓,衝進樓下停著的車裡。身後的腳步聲越追越近,在我鎖門之前,顧揚已經先一步拉開車門,坐上了副駕。
「姐姐!」在我開口之前,他急促地打斷了我,「我可以解釋。」
「解釋什麼?弟弟?」我的手扣在方向盤上,轉頭看著他,嘲諷地笑,「是要我再跟你重複一遍我利用你報復顧正陽的動機,還是你跟我講一遍你利用我報復你親爹的事情啊?」
這場局走到今天,究竟是誰先利用誰,誰先淪陷,我已然分不清了。我自己目的卑劣,自然也沒有指責顧揚的立場。
我只是很想逃。逃離這裡,離顧揚和顧正陽遠一點、再遠一點。
「顧揚。」我拚命忍著沒讓眼淚掉下來,想在他面前不那麼脆弱難看,「你早就知道顧正陽今天會回來吧?給我過生日,打的旗號挺好,拿我的事情做籌碼去威脅報復顧正陽,你真會算啊你!」
我低下頭,用力拔下手指上的那枚戒指。因為用力過大,戒圈甚至刮下我一層皮,鮮血頓時湧出來。
戒指被我放進顧揚手裡,我的語氣恢復了冷靜:「還給你,弟弟,我們好聚好散吧。」
顧揚瞪大了眼睛,語氣裡帶著哀求:「姐姐,我沒有騙你,我喜歡你五年了!」
他拿出手機,急急地去翻相冊,翻出一張很有些年代感的照片:「姐姐,你看,這是我以前的樣子!——你以前來給我做過家教的,你還記得嗎?」
照片上的男孩胖乎乎的,穿得異常樸素,戴著眼鏡,只有眉眼間能依稀看出一點顧揚的影子。
我愣在原地。
記憶里某個很不起眼的片段,忽然在這一刻破風而來。
大二的時候,我頂替一個生病的同學去她兼職的地方做過家教。
那小男孩才上高一,十五歲,鼻樑上架著黑框眼鏡,挺胖,住在學校附近一間很不起眼的出租屋內。
我講了兩個小時的課,他幾乎都聽得心不在焉。
臨走前我問他:「你這麼討厭學習,是怎麼考上市重點高中的?」
他有些自嘲地笑:「花錢上的。我爸說了,這是他給我花的最後一筆錢,以後我要死要活,他都不會再管。」
我笑了:「那你何必還要請家教呢,多浪費錢?」
「之前被哄著交的錢,等用完之後,我也就不請了。」
他說得好像很輕鬆,但明亮的眼睛裡滿是脆弱,像只可憐兮兮的小狗。
我的心忽然就軟了一瞬。
那天臨走前,我鄭重其事地對他說:「弟弟,你可以繼續自甘墮落下去,反正你爸媽不會管你。但是你得知道,別人給你的東西,隨時都可以收回去,但你靠自己拿到的,沒人奪得走。如果你覺得自己被拋棄了,那就爬上去,反過來,像丟垃圾一樣丟掉那些人。」
我沒有當救世主的念頭,說這話也不過是一時興起,很快就拋諸腦後。
但顧揚卻說,我救了他。
「那時候我爸有了私生子,他徹底不想管我了,又嫌我叛逆、成績差,把我從家裡趕出去,一個人住。姐姐,你在我跌落深淵之前,拉了我最後一把。」
顧揚抿了抿嘴唇,過來捉我的手,又小心翼翼地避開鮮血淋漓的傷口。
他的身上,已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而我卻仍然落在深淵裡,遲遲爬不出來。
「弟弟,我很高興看到你現在這副樣子,也希望你能繼續好好活下去,永遠活在光明裡。」我微笑著掰開了他的手,「但我們,還是到此為止吧。」
17
回去後,我立刻提交了離職手續。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顧揚之前的威脅,顧正陽沒有再為難我,很痛快地批准了。
之前,鄰市的一家大公司開出高價挖我,原本我想到顧揚,遲遲不捨得走,前幾天才下定了決心。
交接完工作後,我把公寓掛給中介,獨自一人搬去了鄰市。
臨走前,顧揚來我家樓下等我。
他穿著那件藍白條紋的襯衫,眼睛紅紅地望著我。
「……姐姐。」
我抱著箱子的手輕輕顫抖了一下。
「弟弟。」我嘆了口氣,「我要走了,你是來跟我告別的嗎?」
顧揚的眼圈更紅了:「姐姐,我會去找你的。」
「顧揚,我覺得我們還是稍微冷靜一段時間比較好。」
他搖頭,語氣裡帶著一意孤行的倔強:「姐姐,我最多只能冷靜一星期。」
……好吧。
我不想跟顧揚再糾結這個問題,反正他還在上學,總不能退了學跑來找我吧?
我驅車離開,車子開出去很久,我仍然從後視鏡里清晰地看到,顧揚站在原地,動也不動,直直望著我。
世事往往不盡如人意。
我以為自己向來薄情寡義,很快就會忘掉顧揚,可是沒有。
我以為我已經搬走,大概此生都不會再見到顧揚,可是沒有。
在新公司和同事閑聊的時候,我意外得知,春景和周維年他們銘崢合作的項目二期,出事了。
由於價格瞞報,加上人手銳減,兩方需求不對應,延緩進度,最終合作破裂。
春景賠付了雙倍的合同價格,而銘崢的二期項目沒有如約上線,股價暴跌 30%。
顧正陽原本想趁火打劫,不料三年前的幾個舊項目忽然被翻出來接連核查,一起牽扯進了這件大事里,公司流動資金鏈差點斷裂。
不知怎麼的,我忽然想起那天在車上,我說丟了銘崢二期項目時,顧言回我的話。
「姐姐,你不要怕,這是好事。」
這件事,會和他有關嗎?
我心亂了。
下班後,我想去附近的酒吧喝兩杯,然而走出公司大門,才發現外面下起大雨,我又沒帶傘,只能小跑去停車場取車。
然而跑到近處,忽然發現車門前站著一道人影。
他撐著傘立在那裡,身姿挺拔,被雨簾模糊的面容依舊清雋鋒凜。
顧揚。
我步伐微微一頓,他已經大步跑過來,把傘撐在我頭頂。
澆灌而下的雨水被驟然阻隔,寒氣卻纏繞而上。
我濕淋淋地坐進車裡,顧揚立刻握住我冰冷的手,微微揚起唇角:「姐姐,一個星期到了,我來找你了。」
我抿了抿唇,一言不發地開車回家,顧揚亦趨亦步地跟在我身後,一直跟進了浴室里。
我把濕淋淋的衣服脫下來,打開熱水,站在漸漸升騰起的霧氣里,望著他:「顧揚,你為什麼還要找過來?」
「姐姐,我想你了。」
他一顆顆解開襯衣的扣子,露出赤裸的胸膛和腹肌,看著我呼吸微微急促,唇邊的笑容里忽然多了幾分惡劣,手指向下指了指,狀似委屈道:「它也想你了。」
「……」
我在心裡低咒一聲,勾著顧揚的脖子吻了上去,抬起一條腿勾在他腰間,輕輕摩挲。
情到最濃時,我忽然問:「春景和銘崢的事情,是不是你搞的鬼?」
顧揚一下子在我身體里僵住,無奈道:「姐姐,你一定要在這個時候問這種事嗎?」
我輕輕吻咬著他的嘴唇,笑道:「姐姐就想知道,你有多厲害啊。」
然後我就真的知道了。
果然厲害。
事後,我累得手指都抬不起來,只能順從地蜷縮在顧揚懷裡,任由他把我抱回卧室。他卻像一隻饜足的貓,開口說起我剛剛提到的事。
不但春景和銘崢的事情是他從中插手,就連顧正陽趁火打劫反被拖下水,也和他脫不開干係。
我意外地挑了挑眉:「弟弟,那可是你爸的公司,以後遲早要交到你手上的。」
「我從來不稀罕他的東西。」顧揚不屑道,眉目神采飛揚,「姐姐,這次我過來,除了找你,還打算在這邊拓展業務。」
我驀然坐直了身子,訝異地看著他。
顧揚湊過來親了親我的鼻尖:「你第一次睡到我時,去接我的那間酒吧,就是我跟人合夥開的。後來帶你去的那個山月 livehouse,也是我開的。姐姐,我可是業內人士,不然哪能幫你弄到那麼多門票?」
「這次過來,是打算在這邊也看一個合適的場地,租下來做 livehouse 場館。」顧揚說著,眨了眨眼睛,看著我,「所以姐姐,我可以在你家借住一段時間嗎?」
18
顧揚在我這裡住了小半個月,才終於找到一處合適的地方,簽下合同,重新裝修,並進行了加大力度的宣發,打算把這裡開成本市容納人數最多的 livehouse 場館。
等一切塵埃落定,他躺在床上,玩著我的手指跟我說:「姐姐,我明天就得回去接著上課了。」
我懶洋洋地應了一聲。
顧揚的動作忽然一頓,撐起身子看著我:「姐姐不會捨不得我嗎?」
我沒說話,顧揚苦笑一聲:「姐姐,你是吃准了我離不開你,所以你才這麼肆無忌憚,是不是?」
我的眼睫劇烈地顫抖了一下。
顧揚話說得很重,可我竟然不能反駁。
那天重新冷靜下來後,我其實已經想明白了。
如果顧揚只是單純想利用我報復顧正陽, 大可不必把自己也搭進來。
何況他每一次看向我那雙閃閃發光的眼睛,都真摯而熱烈。
可連我自己都不知道, 我還在猶豫什麼。
見我沉默,顧揚終於失望地坐起身來,啞著嗓子道:「姐姐,我不逼你,也不讓你為難。我走啦, 下次場館裡有你喜歡的樂隊來演出,我會送你門票的。」
說完,他翻身下了床, 就要離開。
一陣莫名的慌亂席捲上來, 我幾乎是下意識地抓住了他的手臂。
「姐姐。」顧揚沉沉的聲音傳進我耳朵里,情緒被迷霧遮掩, 我竟然辨不清楚,「你既然不喜歡我, 為什麼還不放我走?」
「誰說我不喜歡你?」下意識的反駁脫口而出,我怔了怔,乾脆咬牙把話說明白, 「顧揚, 你現在還小,不明白世事瞬息萬變, 真心可能隨時會變。即使我現在這麼喜歡你, 可——」
話音沒落, 嘴唇忽然被顧揚堵住了。
「姐姐, 你剛才說你喜歡我了, 是不是?」他在我唇舌間呢喃, 語氣里散布著星星點點的欣喜,還有種目的得逞後的小得意。
他親了我好一會兒, 微微離開了一點,又在近在咫尺的地方注視著我的眼睛, 「姐姐,你可以永遠相信我的真心。」
我忽然反應過來:「顧揚, 你詐我?」
他眨眨眼睛, 委委屈屈地看著我:「姐姐, 因為你遲遲不肯說出真心話,我只能使用一些非常規手段了。」
我嗤笑一聲,望著他沒說話。
顧揚得寸進尺,又湊過來吻我:「姐姐, 你再說一遍你喜歡我, 好不好?」
我望著他,看著他的神情從期待漸漸變得忐忑不安,忽地粲然一笑, 伸手往下探去,咬著他的耳朵輕聲道:「寶貝,姐姐要是不喜歡你, 當初怎麼會睡你呢?」
……
很久以前,我曾經奢望父母愛我,這個世界友善對待我。
但父母棄我如敝履,世界給我以重擊。
於是我豎起尖牙利齒, 給他們以更沉痛的回擊。
後來我遇到顧揚。
灼灼燦爛,像是夏日裡最熱烈的光。
我義無反顧地撲向他,就像飛蛾撲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