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9月06日08:52:03 情感 1078

文/阿明素材/郭艷軍

去年過完春節，73歲的父親走完了自己的一生，老人家走得很突然，母親和我兄妹幾個沒有一點準備。

母親告訴我們，父親無病無痛地走了是件好事，他這一生受了我太多的責罵，是享福去了。

葬禮結束後，當天晚上母親還笑著和我們聊了很長時間，說父親走了，就再也不用生父親的氣了，以後她的好日子就來了。卻沒想到僅僅過了半年，母親就一病不起了。

父親和母親出生於上個世紀四五十年代，父親1951年出生，母親比父親大五歲，出生於1946年。

爺爺和奶奶共生養了七個孩子，我父親是老幺，我有四個伯伯和兩個姑姑。我父親年齡最小，自然受到全家人的寵愛，沒有吃過多少苦。

在我大伯、二伯和三伯先後結婚後，爺爺奶奶落下了太多的饑荒，已經沒有能力再操持四伯和父親的婚事了。四伯因此打了一輩子的光棍，而我父親則是完全靠著自己的能力結的婚。

我父親上過初中，在村裡算是有文化的人，性格又老實，初中畢了業，十幾歲就被村裡要走,當了村會計，在這行一干就是一輩子，直到60歲退休。

那個年代，能在村裡當個一官半職，很受別人的尊敬。我父親也成了村裡少有的大好青年，剛到結婚年齡，過來提親的人就絡繹不絕。

可是來說親的對象，聽說父親沒有房子住，結婚後還得和老人住在一起時，她們大多打了退堂鼓。只有我母親沒有嫌棄，毅然地答應要嫁給父親。

母親比父親大五歲，村裡很多人都不看好他們。爺爺奶奶也不大滿意，可是想到自家的條件，蓋不起房子，再拖下去，說不定又得和四伯一樣打光棍，所以他們沒有別的選擇，只能接受了母親。

就這樣，在父親22歲時，他用小推車走了四公里路，迎娶了我母親。他們結婚後，爺爺奶奶為了給小兩口單獨的生活空間，在村裡找了一間茅草屋和四伯搬了過去，把老房子給了父親。

母親在姥姥家五個孩子中是老大，下面四個弟弟妹妹都是她看著長大的。長年累月的照顧弟弟妹妹，養成了她比較要強和做事乾脆利索的性格。

自打母親和父親結婚後，父親在母親的眼裡就像個孩子一樣，啥都不會，上地幹活不會，在家洗衣做飯不會！每次幹活前，母親還得啰哩啰嗦地交代父親一遍，生怕父親做錯了。說多了，就會忍不住得朝父親發火，而父親就像做錯事的孩子一樣默不作聲。

剛結婚時，母親上生產隊地里幹活，父親要在家裡算大隊里的賬，去不了地。臨走時，母親千叮嚀萬囑咐，讓父親中午熬點稀飯等她幹完活回家吃。父親確實也按照母親說的做了，可是等母親幹完活，剛走進家門口，就聞著從鍋屋傳出來一陣陣糊味。

母親急忙跑過去，打開鍋蓋一看，鍋里沒水了，稀飯沒熬成，大米都快成鍋巴了，糊得沒法吃了。而父親還在一個勁地燒火。

沒吃上飯，勞累一上午的母親很生氣，坐在鍋台前委屈地掉眼淚。父親看到母親坐在那流眼淚，就問她怎麼回事？

聽到父親的問話，憋了一肚子火的母親立馬把所有的怒火都朝著父親發泄了過去。

父親卻很委屈地說：「我是按照你說的方法放的水和米啊，誰知道怎麼會熬糊？我嘗著米不熟，就以為還得再燒一會呢！」

母親聽了父親的話，都不知道說什麼好了，眼淚吧嗒吧嗒地落下來。

從那以後，母親對父親事事不放心，家裡的大事小事都包攬了過來。

母親脾氣急，習慣嘮叨，父親脾氣慢，不愛說話。兩個人在一起，基本都是母親說話，父親很少插嘴。就連吵架時，父親也很少還嘴。每次吵架母親氣得睡不著覺，吃不下飯，而父親一句話也不犟嘴，見母親發火了，就打開門到村裡轉一圈，等覺得差不多母親的火氣消了，才敢回來。

鄉親們每次看到父親在村裡毫無目的地轉圈了，就知道這兩口子肯定又吵架了，其實更確切地說，是母親自己和自己吵架，因為父親根本不還嘴。

打我記事起，每次母親和父親吵架，不善言辭的父親都會離開家一段時間。說來也奇怪，父親在家，母親看著就來氣，可當父親走後，又開始惦記父親。尤其是晚上，母親看父親長時間不回來，就擔心父親，讓哥哥帶著我到鄰居家找一找，等父親回家了，她才安心去睡覺。

對於父親這麼懼怕母親，村裡人都當成了笑話。他們會經常地拿父親尋開心說：「你這麼怕媳婦，我看你娶的不是媳婦，是娶了個母老虎啊！」

父親聽了他們的話，也不生氣，滿臉笑容地悄聲說：「別看我媳婦表面對我這麼強勢，其實對我好著呢！每天煮的雞蛋不捨得吃，把自己的那個留給我，說我作為一名會計是靠腦子生活的，不能缺了營養。她雖然愛嘮叨，可是我知道她心裡是愛我的，要不然也不會為我生兩個兒子、兩個閨女！我心裡有數著呢！」

鄉親們聽了父親的話，都哈哈大笑起來，說父親怕媳婦怕得有理了！

父親見他們不相信，又給他們講了一件事。

說是，有一天，村裡的一位大叔因為工分的事，上門找父親對賬。這位大叔，嗓門大，性子急，一進我家門就扯了嗓子吼我父親，問我父親怎麼給算得帳。他的聲音在外人聽起來，就像要和我父親吵架一樣。

在屋裡做飯的母親聽到外面有人吼我父親，害怕我父親吃虧，拿起鏟子就出來了，不明所以地指著大叔說：「你再吼一聲試試，我家男人脾氣好，不和你計較，我可不會饒你！」

說著，母親掐著腰，做出一副和大叔吵架的姿態。

大叔看母親真得生氣了，連忙低聲說：「嫂子，誤會了，我就是說話聲音大點，哪有和大哥吵架的意思。我過來就是想讓大哥再給我核對一下帳。」

聽大叔這麼說，母親才哼了一聲，扭頭回屋繼續做飯去了。

這件事弄得父親很尷尬，也讓外人見識了我母親護自己男人的決心。為了自己男人，她可以不顧一切地和別人爭鬥。如果不是深愛著父親，我母親能做到這樣么？

鄉親們聽了父親這個故事，也都沉默了，才知道我母親真是刀子嘴豆腐心，對我父親是真愛。

別看我父親干農活、幹家務活不行，可要是做起他會計的本行，那就是如魚得水了。父親幹了這麼多年的村會計，把村裡的賬目算得清清楚楚。這些年，村主任換了好幾批，但是父親依然被留在那個位置，根據一位退休的村主任的說法，別人算的帳，他不放心，只有交給父親他才放心。

對於父親的這個能力，母親很驕傲。也從來不會因為農活的事，影響父親的工作。可這就苦了我母親一個人。

到了農忙時節，都是母親一個人帶著我們幾個小孩子忙活的，而這時正好是父親比較忙碌的時刻。發糧食種子、發化肥、收糧食等等都得需要父親盯著。

我記得有次收麥子的時候，我家種了不少的麥子。母親一個人拿著鐮刀割麥子，由於一個人幹活太慢，熟透了的麥子有些都已經開始掉頭了，急得母親上火，為了搶收小麥，母親起早貪黑地幹活，而父親忙著村裡的事，根本沒時間幫忙。

幹了一天活的母親回到家，累得腰酸背痛，還得想著給父親做飯炒菜。

有鄰居看母親這麼辛苦，就勸說母親別讓父親在村裡干會計了，掙不了多少錢不說，還耽誤自家的農活。

母親聽了鄰居的勸說，笑了笑說：「這樣的生活，我這都習慣了，就他那單薄的小身板，幹不了幾天活就得累垮，還是讓他幹些腦力勞動更好一些。」

鄰居聽了母親的話，搖頭嘆息說：「真是苦了你了！換作別人根本就受不了這種生活啊！」

母親的一生就是這樣的勞累，她心疼父親，處處為父親著想，可自己卻早早得累彎了腰，白頭髮也比同齡人多很多。她和父親站在一起，已經不像是夫妻了，看起來反倒像是母子。

去年剛過完春節，還沒出正月，父親毫無預兆地離開了人世。他走得很安詳，晚上還和我們有說有笑的，到了第二天就沒了呼吸。

母親看到父親走得那麼輕鬆，並沒有表現出有多傷心，只是有些傷感地對我們說：「這輩子，你父親可沒少挨我的罵啊！現在想想，我還真有點對不起他啊！我其實明白他並不想惹我生氣，每次看我發火，都選擇避開我。有時候是我無理取鬧，可你父親還是會默默忍受我的壞脾氣。現在他一點疼痛也沒有地走了，說明他去享福了，以後再也不用聽我嘮叨了！」

在我們面前，母親沒有為父親的去世流一滴眼淚，還笑呵呵地幫著辦理父親的後事。

用了四天的時間，我們把父親風光地送上了山。這天晚上，母親的話突然變得多了起來，她拉著我們兄妹四人，坐在桌前聊天。我們本想著如何安慰一下母親，可母親看起來並沒有悲傷的樣子。

她笑著對我們說：「你們的父親走了，以後就沒有人再惹我生氣了，我的好日子來了。我可以為自己生活了，不用再為他操心了！說實話，你們的父親真不讓人省心啊！這麼大歲數的人了，還不會照顧自己，連衣服也洗不好。幸好他比我早走一步，要不然，我還真放心不下他。」

這天夜裡，母親和我們說了很多話，講了很多我們不知道的往事。看到母親侃侃而談的樣子，我們幾個才終於放下心來。

到了第二天，我們要返回去上班。怕母親一個人在家太孤單，會胡思亂想，按照我的意思是帶著母親到我那，住一段時間散散心，可母親怕給我們添麻煩，說什麼也不同意跟我走。